“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户部档房,这座平日充斥着纸张霉味和官僚惰性的巨大库房,此刻却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铁块,彻底沸腾起来!时值深夜,本该万籁俱寂,这里却亮如白昼,数十盏牛油大烛和特制的琉璃罩灯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汗味、陈年纸张的灰尘味、新墨的刺鼻气味,还有几十架算盘珠被疯狂拨动时发出的、如同疾风骤雨般连绵不绝的“噼啪”声!
这声音密集、急促、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疯狂攫取着隐藏在数字迷宫中的秘密。
数十名户部最精干的算吏和书办,如同上了发条的傀儡,个个眼珠通红,额头青筋暴跳,手指在堆积如山的账册、票据、档簿间疯狂翻飞、抄录、演算。
汗珠顺着他们的鬓角滚落,在堆积的账册上洇开深色的斑点。空气燥热得如同蒸笼,却无人敢去擦一把汗,更无人敢有丝毫懈怠。
因为档房中央,那如同风暴眼般的存在。工部尚书言冰云,正以身作则,化身为一台不知疲倦的“人形算学机器”!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绯官袍,只是此刻,那洗得发白的袍袖,从肘部到袖口,早已被浓黑的墨汁和朱砂批注彻底浸透,晕染开大片大片狰狞的墨渍,如同泼墨的山水,又像是凝固的血污。左臂的伤口显然被这高强度的动作牵扯,包裹的细麻布下隐隐透出更深的暗红,但他仿佛浑然不觉。
那张清俊却过分苍白的脸上,两道浓重的乌青沉沉地压在眼睑之下,深得如同被人用墨狠狠揍了两拳,衬得他毫无血色的皮肤更显透明脆弱,仿佛随时都会在烛火下碎裂。
然而,与这疲惫脆弱外表形成极致反差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沉静的表象下,是近乎偏执的专注和洞穿迷雾的锐利!瞳孔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精芒在流转,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账册上每一个蝇头小楷,每一串枯燥的数字,每一张模糊的票据。
他的右手执着一支细狼毫,指尖翻飞如电,沾满了墨汁的笔尖在摊开的巨大宣纸舆图和旁边的空白奏折上疯狂游走、勾画、标注!速度之快,只留下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
“甲字七号库,天佑三年秋,入库冀州新粟三十万石。出库记录。调拨文书。对应商据。”言冰云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嘈杂的算盘声中清晰响起,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账簿,“三处档册,出库数量对不上!亏空。至少八万石!粮呢?!”
他的笔尖在冀州官仓的位置狠狠一戳,墨点瞬间洇开,如同一个流血的伤口。
“大人!找到了!对应的漕运单!”一个算吏满头大汗地捧着一卷发黄的档册冲过来,“单据显示,这八万石[新粟],由[隆昌号]承运,发往。发往江南苏杭?”
“江南?”言冰云猛地抬头,眼中寒光爆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带着浓浓的讥诮。“冀州的新粟,千里迢迢运到鱼米之乡的江南?买的是江南的陈米?鬼才信!隆昌号的东家是谁?背后站着哪尊佛?查!给本官把这层画皮撕下来!”
“是!”算吏被他眼中的煞气所慑,一个激灵,抱着档册连滚带爬地冲回档案堆。
“钱尚书!”言冰云头也不抬,染满墨渍的指尖如同利剑,猛地戳向另一本摊开的豫州常平仓账册的某几页,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寒意。
“看这里!豫州常平仓,去岁冬储麦,账面结余十五万石。今春青黄不接,按例应开仓平粜三万石赈济。但你看这出库损耗记录![鼠耗]、[霉变]、[转运折损]。名目繁多,总计竟报损四万石?比开仓放出去的还多!豫州的老鼠是成了精,还是守仓的官吏全他娘的是硕鼠托生?!”
户部尚书钱有财就瘫坐在言冰云旁边一张特制的宽大太师椅里,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圆球般的身体被汗水浸透,绯色官袍紧紧贴在肥肉上。
他面前也堆着小山般的账册,但他显然跟不上言冰云那非人的节奏和洞察力,胖脸上全是懵圈和焦虑,手里捏着一块酱牛肉脯,却半天没想起来往嘴里送。
被言冰云这杀气腾腾的一指,钱有财吓得浑身肥肉一颤,手里的肉脯差点掉进墨海里。他慌忙凑过去,绿豆眼顺着言冰云墨黑的手指看向那几页触目惊心的损耗记录,越看脸越白,越看手越抖:“这四万石,天杀的!这群蛀虫!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啊!老夫”他气得浑身肥肉直哆嗦,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只剩下“老夫”两个字在喉咙里打转。
就在钱有财气得快要背过气去,言冰云染墨的指尖重重敲在那离谱的“四万石损耗”数字上,正要继续深挖的瞬间。
异变突生!
一直安静摊开在言冰云手边的那本深蓝色共情奏折,仿佛感应到了主人那喷薄欲出的、要将硕鼠揪出来生吞活剥的滔天怒意和嘲讽意念,竟无风自动,“哗啦”一声翻开了空白的一页!
紧接着,在言冰云和钱有财惊愕(言冰云是了然,钱有财是惊吓)的目光注视下,那空白的纸页上,墨迹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开始疯狂地自行蠕动、晕染、勾勒!
眨眼间,一幅活灵活现的动态图跃然纸上:
一个戴着乌纱帽、留着鼠须的Q版官员(神似之前朝堂上哭诉的御史),正鬼鬼祟祟地扛着一个巨大的麻袋(标注着“官粮”),从画着“豫州常平仓”牌匾的粮囤里钻出来。
旁边,几只肥硕的卡通老鼠(标注着“损耗鼠”),正抱着一堆写着“鼠耗”、“霉变”的小牌子,对着那官员点头哈腰,谄媚至极。那Q版官员扛着麻袋,贼眉鼠眼地溜向一个画着“黑码头”标记的方向。
最后,一个硕大的、熟悉的熊猫头表情包占据了画面下方。。那熊猫头叼着一朵带刺的玫瑰,眼神犀利,配着三个金光闪闪、充满嘲讽和霸气的大字:
“拿来吧你!.JPG”
沙雕破案奏折,自动生成!精准吐槽,直指核心!
“噗,咳咳咳!”钱有财正哆哆嗦嗦地想把那块酱牛肉脯塞进嘴里压压惊,猛不丁看到奏折上那活灵活现的“鼠须官”扛粮图和霸气侧漏的“拿来吧你”熊猫头,吓得魂飞魄散!
一口肉脯不上不下,正好卡在喉咙里!顿时憋得胖脸通红,眼珠暴突,双手掐着脖子,发出破风箱般的剧烈呛咳,肥硕的身体在太师椅里疯狂扭动,眼泪鼻涕齐流!
“咳,咳咳。言大人,您的折子。它成精了?!咳咳咳,救命!”钱有财一边咳得惊天动地,一边指着那本自动翻页画图的奏折,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惊骇欲绝。
言冰云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奏折上那精准吐槽的沙雕图,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随即眉头都没皱一下,顺手抄起手边半凉的浓茶,看也不看就对着钱有财那张憋成猪肝色的胖脸泼了过去!
“噗!”
冷茶混合着茶叶沫子糊了钱有财一脸,冰凉的刺激让他猛地一激灵,喉咙里那要命的一块肉脯终于“咕噜”一声,被他连茶带水咽了下去!
“呼,活过来了。”钱有财瘫在椅子里,如同一条离水的胖头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本已经恢复“平静”、仿佛刚才一切只是幻觉的深蓝奏折,又看看一脸淡定、仿佛只是泼了杯水的言冰云,绿豆眼里充满了敬畏和后怕。这工部。不,这沙雕院出来的。都是狠人啊!连折子都这么邪性!
言冰云没理会惊魂未定的钱有财,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堆如山般的账册上。奏折的沙雕吐槽,精准地印证了他的判断。豫州的亏空和“损耗”,绝非天灾,而是**裸的**!硕鼠就在粮仓里!甚至可能就在这庙堂之上!
“集中人手!重点彻查隆昌号、豫州常平仓守吏、以及所有经手过这两处亏空粮流的关联商户!尤其是他们近半年的大宗银钱往来!”言冰云的声音带着一种磨刀霍霍的冰冷,染墨的指尖划过宣纸上那几条被他标注出的、如同毒蛇般扭曲的“诡异粮流”,“本官倒要看看,这些粮食,最后都变成了谁口袋里的金子!”
命令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整个档房再次陷入更加疯狂的忙碌。算盘珠的暴响几乎要掀翻屋顶,书吏们穿梭如织,抱来一摞摞新的账册卷宗。
时间在墨香、汗臭和算珠的嘶鸣中飞速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最深沉的墨黑,渐渐透出一丝鱼肚白。言冰云官袍上的墨渍又深了几层,眼下的乌青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夜色,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
突然,一个趴在堆积如山的票据堆里、已经熬得双眼通红的年轻书吏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大人!您看这个!”
他颤抖着手,从一沓厚厚的、来自并州某大粮商“泰和丰”的兑票存根中,抽出了一张颜色略深、质地也稍显不同的票据。
这张票据本身并无异常,记录着“泰和丰”在某日向一个名为“汇通记”的钱庄存入一笔数额巨大的白银。问题在于票据背面的骑缝章和一个小小的、位于票据角落的水印!
那骑缝章用的是一种罕见的靛蓝色印泥,图案模糊不清,但隐约能看出似乎是一个兽头的轮廓。而那个水印,更是极其隐蔽,需要将票据对着最明亮的烛火,调整到特定角度才能勉强看清。那赫然是一个线条狰狞、獠牙毕露、仰天咆哮的狼首!
狼首水印!
言冰云一把夺过那张票据,苍白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将票据高高举起,对准了档房中央最明亮的那盏琉璃罩灯!
跳跃的烛火穿透纸张,清晰地映照出那个隐藏在角落、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狼首图案!狼眼的位置,两点微小的空洞,在透射的光线下,如同两点幽幽的鬼火!
“汇通记”言冰云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寒冰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拨云见日的锐利,“查!给本官掘地三尺!把这间[汇通记]钱庄的根子,连同它背后所有的魑魅魍魉,给本官挖出来!”
档房里瞬间一片死寂,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所有埋头苦干的算吏书办都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看着言冰云手中那张映着狼首光影的诡异票据。一股无形的寒意,顺着那张小小的票据,悄然弥漫开来。
钱有财也顾不得害怕那“成精”的奏折了,绿豆眼死死盯着那狼首水印,胖脸上血色尽褪,肥厚的嘴唇哆嗦着:“狼首?北境?这粮食,怎么还扯上”
他的话没说完。
“咻!”
一支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色淬毒寒光的弩箭,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档房后窗糊着的高丽纸,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毒蛇吐信,直射言冰云的后心!
刺杀!在户部档房!在重重守卫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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