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紫宸殿的金砖,今日吸饱了深秋的寒意,也吸饱了朝堂上近乎凝固的肃杀。空气绷紧如一张拉到极限的强弓,弓弦震颤的嗡鸣无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龙涎香早已被无形的硝烟彻底吞噬,只剩下冰冷和压抑。

税改新策,最终表决在即。

文官队列之首,首辅如同入定的枯木,深紫蟒袍下捻动佛珠的手指,平缓得近乎死寂。然而,那宽大袍袖的阴影里,枯爪般的指节已因过度用力而泛出不祥的青白色。改良静心咒和加持佛珠构筑的精神堤坝,正承受着山雨欲来的重压。

他身前,那位鼠须御史,此刻如同被逼到悬崖的鬣狗,双目赤红,唾沫星子随着他尖利亢奋的控诉四处飞溅:

“陛下!臣再叩首!泣血陈情!”他重重将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抬头时,额角一片淤红,更添几分“悲壮”,“言尚书所倡税改,名为[利国],实乃[刮民]!所谓[小烧烤]愿景,不过是工部妖书幻化出的海市蜃楼!是裹着蜜糖的鸩毒!诱使万民饮下,实则抽筋吸髓,敲骨吸髓啊陛下!”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劈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手指如同毒蛇的信子,狠狠指向孤立于工部队列前方的言冰云:

“陛下请看!此人!”御史声音陡然拔高,充满刻毒的煽动性,“为推行其妖策,不惜以妖书邪术蛊惑君心,构陷忠良(指自己?),更搅得市井萧条,民不聊生!其心可诛!其行当诛!若此等苛政得行,则[小烧烤]未至,[饥荒]已临!届时饿殍盈野,易子而食,皆此妖**国之罪也!臣恳请陛下,立斩此獠,以谢天下!废苛政,安民心!”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震殿宇,带着玉石俱焚的狠绝。

“立斩此獠!废苛政!安民心!”

“陛下三思啊!”

数个首辅死忠齐声应和,扑跪在地,形成一股不小的声浪,试图做最后的反扑。

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倾轧在言冰云肩头。他依旧挺立着,深绯官袍下的身躯清瘦得摇摇欲坠。左臂无力垂落,腰背处旧伤如同无数冰针攒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脸色是失血过多的惨白,眼睑下那两道浓重的乌青深如墨染,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吞噬他残存的意识。

御史恶毒的指控如同毒针,扎在他疲惫不堪的神经上。他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维持清醒,反击的奏折就在袖中,但凝聚最后一丝心力催动它,代价可能是油尽灯枯。

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的时刻。

“咕噜。”

一声极其响亮、极其突兀的、如同闷雷般的肠鸣,猛地打破了朝堂上令人窒息的肃杀!

声音来源,文官队列前排,户部尚书钱有财!

这位圆球般的尚书大人,此刻的状态极其诡异。他那张总是油光满面的胖脸,此刻憋成了酱紫色,肥厚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绿豆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大殿中央。那里,言冰云袖中悬停的共情奏折投射出的巨大光影中,右侧那温暖欢庆的“烧烤天堂.BBQ”部分!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死死钉在那光影中滋滋冒油、金黄焦脆的Q版烤全羊上!那油脂滴落火炭腾起的袅袅白烟,那烤得外焦里嫩、仿佛能闻到焦香的金黄表皮。还有旁边木桌上堆成小山的、油亮喷香的烤肉串、金黄酥脆的大饼、水灵灵的果蔬。

“咕噜噜。”又是一声更加响亮、更加绵长的肠鸣,从钱有财圆鼓鼓的肚子里爆发出来!如同战鼓擂响!

钱有财浑身肥肉都跟着这肠鸣声猛地一颤!他下意识地狠狠咽了口唾沫,喉结如同失控的活塞,疯狂地上下滚动!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油亮的汗珠。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焦躁和渴望,如同千万只蚂蚁在他心尖上疯狂啃噬!

饿!饿疯了!

从粮价飞涨开始,他就没吃过一顿踏实饭!户部档房彻夜查账,肉脯啃完了!朝堂上担惊受怕,点心也消耗光了!刚才又被王御史那“饿殍盈野”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最后一点压惊的肉干也在袖子里捏成了渣!此刻,眼前这活色生香、唾手可得的“小烧烤”天堂幻象,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感觉自己的胃在疯狂抽搐,叫嚣着要造反!理智告诉他这是朝堂,是决定国策的关键时刻,但是那烤羊看起来真的好香啊!那油,那肉,那滋滋的声音。言大人!言大人你倒是快点让这“小烧烤”成真啊!老夫快撑不住了!

钱有财焦躁地扭动着圆球般的身体,宽大的绯色官袍被他抓挠得皱成一团。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袖袋深处摸索。空的!连肉脯渣都没了!绝望!一股无名邪火混合着极度的饥饿感直冲脑门!

就在他抓心挠肝、理智即将被食欲彻底吞噬的瞬间。

他摸到了一个硬邦邦、沉甸甸、冰凉梆硬的东西!

是它!那块被疾冲将军硬塞给他、美其名曰“护身镇邪、必要时还能拍人(或砸核桃)”的玄铁护身饼!

这铁饼足有巴掌厚,通体乌黑,一面被疾冲恶趣味地刻了个歪歪扭扭的“肉”字(寓意“民以食为天”?),另一面则被他钱有财偷偷磨平了一小块,方便藏肉脯(虽然现在空了)。平时揣在袖子里沉甸甸的,此刻却成了他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钱有财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了那冰冷的铁饼边缘!焦躁、饥饿、以及对御史喋喋不休阻挠“烧烤大业”的莫名愤怒(耽误我吃饭!),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滚!他无意识地、狠狠地将那铁饼在袖袋里用力一攥!仿佛要将满腔的怨气和馋虫都发泄在这冰冷的铁疙瘩上!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在极度饥饿和焦躁下对力量的掌控!

就在御史唾沫横飞、声嘶力竭地喊出“立斩此獠,以谢天下!”的瞬间。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巨响,猛地从文官队列前排炸开!

整个紫宸殿的地面都仿佛随之剧烈一颤!悬挂的宫灯疯狂摇曳!蟠龙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只见户部尚书钱有财那宽大的绯色袍袖,如同被充了气般猛地鼓起,又瞬间瘪下!一块巴掌厚、通体乌黑、一面刻着“肉”字的沉重玄铁饼,如同挣脱束缚的洪荒凶兽,从他袖口里激射而出!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了他身前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之上!

金砖何等坚硬?!

但那玄铁饼更硬!更沉!携带着钱有财失控的蛮力和满腔的“怨念”!

撞击点瞬间爆开一团刺目的火星!

蛛网般狰狞的裂痕,以铁饼为中心,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开去!足足覆盖了周围三尺见方的金砖!细碎的金砖粉末混合着火星四溅飞射!

“嗷!”

“地龙翻身了?!”

“护驾!护驾!”

朝堂瞬间大乱!惊呼声、惨叫声、桌椅翻倒声乱成一团!距离最近的几个官员被飞溅的金砖碎屑打得抱头鼠窜!御史那慷慨激昂的“立斩此獠”被硬生生噎回了喉咙,吓得一个趔趄,差点被混乱的人群踩在脚下!

文官队列之首。

“噗通!噗通!噗通!”

三颗浑圆油润、流转着淡金梵文的紫檀佛珠,如同受惊的兔子,毫无征兆地从首辅宽大的袍袖中滚落出来!砸在满是裂痕的金砖上,发出清脆而慌乱的弹跳声!

首辅捻动佛珠的动作彻底僵住!枯槁的脸上,那古井无波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被这荒诞巨变彻底打乱节奏的。措手不及!他枯瘦的手指停在半空,微微颤抖。

整个紫宸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落针可闻的死寂!所有的目光,都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死死钉在那块深深嵌入龟裂金砖中、兀自冒着青烟、刻着“肉”字的乌黑玄铁饼上!又缓缓移向肇事者,户部尚书钱有财。

钱有财自己也完全懵了!

他圆球般的身体僵在原地,保持着伸手攥袖的姿势,胖脸上酱紫色褪去,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绿豆眼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和茫然!他看着地上那狰狞的裂痕,看着冒烟的铁饼,看着滚落的首辅佛珠,听着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老夫。老夫把金銮殿的地板,砸了?!还震掉了首辅大人的佛珠?!这得赔多少银子啊?老夫的肉脯,全卖了也赔不起啊!呜呜呜。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这时间仿佛凝固、空气沉重得能压死人的瞬间。

“啪!”

一声清脆、果决、如同玉罄轻击的拍案声,猛地从丹陛之上传来!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殿宇中,瞬间撕裂了所有凝固的空气!

龙椅之上,年轻的帝王时影缓缓收回拍在紫檀御案上的手。他不知何时已站起身,玄黑十二章纹衮服衬得他身姿如渊渟岳峙。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扫过下方一片狼藉的朝堂,扫过龟裂的金砖、冒烟的铁饼、滚落的佛珠、吓傻的钱有财、瘫软的御史、以及脸色剧变的首辅。最后,落在那身形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如纸、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言冰云身上。

时影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雷霆决断的弧度。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纷扰、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响彻在落针可闻的紫宸殿:

“闹剧,该收场了。”

“税改新策”

“准!”

“即日颁行天下!”

“退朝!”

“准”字出口,如同九天敕令!带着无可违逆的威压!

“退朝”二字,更是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所有首辅党羽最后的侥幸!

没有讨论!没有表决!

帝王乾纲独断!

借着这荒诞铁饼砸出的混乱和死寂,时影以最不容置喙的方式,一锤定音!

“陛下圣明!”几个机灵的中立派大臣率先反应过来,扑倒在地,山呼圣明。

随即,更多的朝臣如梦初醒,纷纷跪倒。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中,首辅党羽面如死灰,呆若木鸡。御史更是彻底瘫软在地,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

首辅枯坐在紫檀椅上,捻动佛珠的手无力地垂下。他看着地上那三颗孤零零滚动的佛珠,再看看前方金砖上那狰狞的裂痕和冒烟的铁饼。蜡黄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荒诞的、难以置信的表情。他苦心营造的舆论死局,他门生声嘶力竭的最后一搏。竟被一块肉脯尚书失控砸出的铁饼。如此荒诞、如此彻底地砸碎了?!

钱有财依旧僵在原地,胖脸上的惊恐茫然还未褪去,就被巨大的“劫后余生”感淹没。税改,准了?不用赔地板了?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光影中那滋滋冒油的烤全羊。“小烧烤”,好像真的有盼头了?

言冰云紧绷到极限的心神,在时影那声“准”字落下的瞬间,骤然一松。强撑的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排山倒海的虚弱感和腰背处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将他吞噬。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向后软倒。

疾冲如同鬼魅般闪至他身后,燃烧着金焰的臂膀稳稳托住了他下滑的身体。

“撑住![小烧烤],准了!”疾冲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后怕。

言冰云靠在疾冲坚实如铁的臂膀上,意识模糊地最后瞥了一眼地上那块刻着“肉”字、兀自冒着青烟、却意外砸开僵局的玄铁饼。

荒诞。

却有效。

他的目光涣散开,最终无力地垂下。袖中紧攥的手指松开,一块冰冷坚硬的物事悄然滑落袖袋深处。那是半块早已干涸发硬、边缘黏着几根灰白色狼毛的麦芽糖。

油尽灯枯的残烛。

税改尘埃落定的硝烟。

一块砸碎僵局的铁饼。

还有袖中那块染血的糖。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他听到了一声来自殿外,遥远天际、充满不甘与暴戾的

苍凉狼嚎?

朝堂热搜:言尚书的魔性奏折又双叒叕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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