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暖阳透过高窗,斜斜地洒进户部那座最大、最“有味道”的库房。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稻谷的醇香、新麦的清新,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极其顽固的酱肉脯的咸香气息。
这本该是堆放税粮账册的重地,此刻却被临时改造成了饯别的宴场。巨大的粮囤在四周如同沉默的金山,中央则摆开几张紫檀大案,上面堆满了尚膳监精心烹制的珍馐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主位旁那张小几上,堆成小山状的、油光发亮、纹理分明的各色肉脯,散发着霸道而原始的肉香。
今日,是户部尚书钱有财钱大人荣休的日子。
钱大人,人如其名,身材圆润如球,官袍永远绷得紧实,红光满面的脸上总带着三分和气七分馋相。此刻,他穿着崭新的、象征致仕荣养的深绯色麒麟补服,本该是威严喜庆,却偏偏眼眶通红,鼻尖也红红的,捏着一方素白帕子,时不时就要往眼角按一按。他面前那碟最爱的蜜汁鹿脯,竟破天荒地动也没动。
“呜呜。老朽,老朽舍不得这户部的米香啊。”钱大人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方向,带着一种望眼欲穿的期盼。
满堂宾客,多是户部旧僚与相熟官员,看着钱大人这副模样,神色复杂。有真心不舍的,有强忍笑意的,也有几个老臣感同身受,跟着抹起了眼泪也不知是伤离别,还是被那堆肉脯香勾起了馋虫。
“钱大人莫要伤怀,”一位老侍郎劝慰道,“致仕荣养,含饴弄孙,亦是人生乐事。”
“乐事?”钱大人猛地抬起头,眼泪汪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乐个屁!以后再也看不到言大人那折子里的那画儿了!”他捏着帕子,激动地指向虚空,仿佛那里正飘着某个诱人的图像,“那油汪汪的红烧蹄髈!那金灿灿的炸鸡!那热气腾腾的九宫格!那[该用膳了]的灵魂召唤!呜呜。老朽这心,空落落的啊!”
众人:“...”瞬间明白了钱大人眼泪的真正源头。敢情是舍不得言冰云奏折里的“精神食粮”!
“钱大人此言差矣,”吏部一位官员忍着笑打趣,“尚膳监美味佳肴,岂不比画上的更实在?”
“你懂什么!”钱大人瞪圆了眼睛,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画儿上的,是言大人懂老朽的心啊!”他越说越委屈,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滴在面前那碟冷掉的鹿脯上。
就在这“悲从馋中来”的气氛达到顶点时
“吱呀。”
库房沉重的木门被推开。
一道深紫色的身影,拄着那根标志性的镶玉蟠龙沉香拐,在秋日暖阳的光晕中,缓缓踏入。
言冰云来了。
他依旧清瘦,脸色在暖阳下少了几分病态的苍白,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显然,静颐轩的“金针交响曲”和沙雕院的“传道受业”都消耗不小。他左手习惯性地拢在袖中,支撑着拐杖,一步步走向主位。
库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尤其是钱大人,那双泪眼朦胧的小眼睛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如同饿了三天的饕客看到了满汉全席!
“言大人!”钱大人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圆滚滚的身体竟异常灵活地“弹”了起来,几步就冲到了言冰云面前,差点撞翻拐杖。他一把抓住言冰云空着的右手衣袖,力道之大,让言冰云身形都晃了晃。
“您可算来了!”钱大人眼泪汪汪,如同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老朽,老朽这心里苦啊!以后再也看不到您折子里那些勾魂夺魄的吃食图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他说得情真意切,闻者伤心(馋虫动)。
言冰云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扑面而来的肉脯气息冲得微微蹙眉,但看着钱大人那毫不作伪的泪眼和委屈,清亮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这位老尚书,或许迂腐,或许贪嘴,但户部钱粮在他手中,从未出过大纰漏,是个实打实的“仓鼠型”实干派。他那句“该用膳了”,虽常打断朝会,却也歪打正着地提醒着所有人民以食为天。
“钱大人言重了。”言冰云的声音依旧平静沙哑,试图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袖子从钱大人油乎乎(刚抓过肉脯)的手中拯救出来,“致仕荣养,含饴弄孙,亦是福分。”他重复着刚才老侍郎的话。
“福分?”钱大人猛地摇头,眼泪甩飞,“没有言大人您的画儿下饭,龙肝凤髓也味同嚼蜡!”他像是下了某种重大决心,猛地松开言冰云的袖子,转身扑向自己那张堆满肉脯的小几!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钱大人如同护崽的母鸡,一把推开几碟精致的点心,然后极其郑重地、颤巍巍地捧起一个紫檀木雕花的长匣!
那匣子古旧沉重,边角都磨出了包浆,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和。更加浓郁的、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肉脯醇香!一看就是珍藏多年的宝贝!
钱大人抱着匣子,如同抱着稀世珍宝,一步三晃地走回言冰云面前。他打开匣盖
刹那间!
一股混合着果木熏烤、秘制酱香、以及岁月沉淀风味的、霸道绝伦的肉香,如同沉睡的凶兽苏醒,轰然席卷了整个库房!压过了所有的稻谷香、菜肴香!众人无不喉头滚动,狂咽口水!
只见匣内铺着明黄的绸缎,上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条深褐色、油润发亮、纹理如同琥珀般晶莹的肉脯!每一块都巴掌大小,厚薄均匀,边缘微焦,散发着致命诱惑!
这绝非尚膳监的出品,而是钱氏一脉相传、秘不外宣的祖传手艺“钱氏秘制百年陈酱肉脯”!据说其酱料配方传自前朝御厨,需经三蒸九晒,窖藏十年方成,价比黄金!
钱大人看着匣中肉脯,眼中充满了不舍与诀别,最终化为一股壮士断腕般的悲壮。他猛地将匣子塞进言冰云怀里!
“言大人!”钱大人声音哽咽,带着托孤般的郑重,“此乃老朽祖传秘制,窖藏二十年的[钱氏酱魂]!今日就托付给您了!”他紧紧抓住言冰云抱着匣子的手臂,泪眼婆娑,小眼睛里充满了最后的、卑微的期盼:“以后您的折子里,求您多画点好吃的。画得香一点,油一点。让老朽在乡下,也能看着解解馋。呜呜。”
库房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钱大人这“托付酱魂”的骚操作惊呆了。几个年轻官员死死捂住嘴,肩膀疯狂抖动。就连几个感伤的老臣,此刻表情也裂开了。
言冰云抱着那沉甸甸、香得离谱的紫檀木匣,感受着钱大人抓着自己手臂的、微微颤抖的力道,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泪水和馋意。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荒谬,无奈,却又带着一丝沉甸甸的责任感。这位老饕餮,用他毕生最珍贵的“食魂”,为他那持续社死的沙雕奏折,投下了最“美味”的一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被浓郁肉香勾起的、久违的饥饿感(神医的清淡食谱让他嘴里快淡出鸟了)。清亮的眸光扫过怀中那匣价比黄金的肉脯,再看向钱大人那充满期盼的泪眼。
没有推辞,没有客套。
言冰云极其郑重地,用那只未拄拐的手,稳稳地接过了那匣沉甸甸的“酱魂”。他将匣子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接过一份沉重的承诺。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而坚定地迎上钱大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库房:
“钱大人放心。”
他顿了顿,抱着肉脯匣子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袖袋深处,那束紧贴肌肤的麦穗悄然传来一丝清凉的安抚,而那颗在他掌心扎根的麦粒,似乎也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言某在此立据,”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宣告的意味:
“必竭尽所能,通达政情,富国强民!”
“终有一日”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库房的屋顶,投向了更广阔的田野,投向了天下仓廪:
“必让天下仓廪足,肉脯管够!”
“让钱大人您,在乡野田间,亦能顿顿有肉,餐餐见油!看得见,更吃得到!”
话音落下的瞬间!
异变陡生!
“嗡!”
一股无形却强烈的意念波动,毫无征兆地从言冰云身上爆发开来!并非沙雕奏折的强制共情,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磅礴的信念之力富足!仓廪实!肉脯管够!
这股信念之力如同涟漪般扩散!
首当其冲的,便是他怀中那匣“钱氏酱魂”!
“滋啦。!”
匣中那十几条窖藏了二十年的深褐色肉脯,如同被注入了无形的生命力,表面的油脂光泽瞬间变得更加晶莹诱人!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霸道、仿佛能勾起灵魂深处最原始食欲的肉香,如同爆炸般从匣子缝隙中汹涌喷薄而出!瞬间席卷全场!
“咕咚!”
“咕咚咕咚!”
库房内响起一片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咽口水声!连几个自诩清高的老翰林都控制不住地喉头滚动,眼睛发直地盯着那匣子!
钱大人更是如遭雷击!他圆瞪着小眼睛,死死盯着那匣仿佛在发光的肉脯,鼻子疯狂抽动,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连眼泪都忘了流!“香,太香了。这才是酱魂的终极奥义?!”他喃喃自语,如同朝圣。
更奇异的还在后面!
言冰云拢在左袖中的手猛地一震!
袖袋深处,那束紧贴肌肤的金黄麦穗中,那颗在他掌心扎根抽芽的神秘麦粒,仿佛受到了“天下仓廪足,肉脯管够”这磅礴信念的强烈感召!
“啵!”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如同种子破壳的脆响,在言冰云的袖袋深处响起!
紧接着!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蓬勃、都要充满生命力的抽芽感,带着不容忽视的根须伸展的细微摩擦感,猛地从他虚握的掌心传来!这一次,不再仅仅是脉动或抽芽,而是清晰无比的缠绕!
那细小却坚韧的根须,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竟主动地、小心翼翼地。缠绕上了言冰云怀中紫檀木匣里,一块距离他袖口最近的、油光发亮的深褐色肉脯!
清凉的生机与霸道的肉香,在无人可见的袖袋阴影里,诡异地交织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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