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秋雨绵绵,细密的雨丝织成灰蒙蒙的纱幕,笼罩着皇城。都察院那庄严肃穆、常年回荡着弹劾与辩驳之声的衙门口,此刻气氛却格外沉凝,带着一种迟暮的萧索。

黑压压的人群沉默地立在雨中,有身着各色官袍的同僚,有白发苍苍的老儒,也有闻讯赶来、撑着油纸伞的寻常百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衙门前台阶上,那道穿着深绯色獬豸补服、身形干瘦得如同深秋枯竹的身影上。

都察院左都御史,严正清。人如其名,一生清正刚直,以“泪点奇低”和“哭功卓绝”闻名朝野。哪里有民生疾苦,哪里就有他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的身影。他的泪水,曾淹过赈灾粮仓,哭塌过贪官府邸,更是朝堂上一柄让对手头疼不已的“情绪核武”。如今,这柄“老泪核武”也要封存入库了。

严御史今日穿着崭新的致仕官服,浆洗得笔挺,连一丝褶皱也无。他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他一生坚守的风骨,只是那干瘦的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似乎比往日更深了些。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奏折不是弹劾,不是谏言,而是一份极其罕见的、工工整整、措辞严谨、引经据典的《谢恩乞骸骨疏》。

雨水顺着老御史花白的鬓角滑落,汇入他紧抿的、如同刀刻般的唇线。他站在都察院那象征着法度森严的獬豸石雕前,目光扫过阶下送别的众人,眼神复杂。有不舍,有释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与毕生信仰告别的沉重。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湿气,用那依旧洪亮、却难掩苍老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读着那份谢恩折:

“臣严正清,蒙圣上天恩,位列台垣,四十余载。恪尽职守,未敢懈怠。今老迈昏聩,难堪驱策。伏乞陛下矜悯愚诚,准臣骸骨归乡,以全残年。臣虽去职,心系庙堂,祈愿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字字铿锵,句句泣血(虽然没哭出来)。没有一句煽情,却比任何哭诉都更显其一生风骨。他读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用力挤压出来,带着毕生为官的重量。雨水打湿了奏折的边角,墨迹微微晕开,他却浑然不觉,目光坚定,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告别仪式。

这可能是严御史一生中,唯一一份没有“泪洒奏疏”的折子。他在用最后的倔强,维护着都察院最后一丝不苟言笑的威严。

台阶下,送行的官员们神色肃穆,不少老臣眼中已含了泪。百姓们则交头接耳,感慨着这位“泪青天”的离去。言冰云拄着蟠龙拐,站在人群稍远的一处廊檐下。

他披着防雨的墨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清瘦的下颌。他静静地看着雨中那道挺直却孤寂的身影,看着那份被雨水浸湿的“不泪目”谢恩折,清亮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敬意与复杂。

宣读完毕。

严御史将那份沉甸甸的谢恩折,极其郑重地交给前来接旨的礼部官员。然后,他挺直脊背,对着皇宫方向,深深一揖到底。动作标准,一丝不苟,如同他无数次在朝堂上参拜君王。

礼毕。

他缓缓直起身,环顾四周,目光扫过熟悉的衙门牌匾,扫过阶下送别的众人。那干瘦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喉头似乎滚动着什么,但最终,他只是用力抿紧了唇,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了下去。不能哭。这是最后的风骨。他转过身,准备走下台阶,走向那辆等候多时的、载他归乡的简朴青篷马车。

就在这时。

“严大人留步。”

一个平静沙哑的声音穿过雨幕传来。

言冰云拄着拐杖,一步步从廊檐下走入雨中。斗篷的兜帽滑落,露出他苍白却沉静的面容。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鬓发和肩头。他走到严御史面前,并未多言,只是从宽大的斗篷下,极其郑重地双手捧出一物。

并非奏折。

而是一本装帧异常精美的画册。封面是厚实的洒金宣纸,上面用苍劲的笔锋题着五个字《万民安居图》。落款,是言冰云的私印。

严御史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讶异。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枯瘦、布满老人斑的手,接过了画册。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墨香和纸张特有的气息。

“此乃沙雕院同仁,感念大人一生为民泣血,特制此册,聊表心意。恭送大人荣归。”言冰云的声音平淡无波,微微躬身一揖。

严御史看着手中那本《万民安居图》,再看看眼前这位年轻却已历经生死、搅动风云的“沙雕院使”,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为一声极轻的:“多谢言院使。”

他并未立刻翻看,只是将画册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某种慰藉。再次对着众人,对着都察院的牌匾,深深一揖。然后,在仆役的搀扶下,转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坚定地,走向马车。背影在雨幕中显得异常单薄,却依旧挺直。

车帘放下。

青篷马车在细雨中缓缓启动,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发出辚辚的声响,驶向皇城之外,驶向未知的归途。

送行的人群开始散去,低声议论着老御史最后那份“不泪目”的倔强。言冰云依旧立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他拢在斗篷下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深处那束麦穗传来熟悉的清凉,而那颗缠绕着“钱氏酱魂”的麦粒,此刻却异常安静。

马车驶出百步,即将消失在街角。

突然!

“呜,呜呜呜。”

一阵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毫无征兆地从那辆青篷马车里传来!

紧接着!

“哇!”

一声惊天动地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猛地炸开!瞬间撕裂了皇城秋雨的沉静!

哭声是如此悲怆,如此响亮,如此熟悉!正是那位名震朝野的“泪点御史”严正清的声音!

马车猛地停住!车帘被一只枯瘦颤抖的手从里面狠狠掀开!

只见严御史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帘!他花白的头发散乱,脸上老泪纵横,涕泗滂沱,将那身崭新的致仕官服前襟浸湿了一大片!他怀里死死抱着那本《万民安居图》,画册已然翻开!

他根本不顾形象,指着那翻开的画册,对着衙门口的方向,对着尚未散尽的同僚和百姓,用尽全身力气哭喊,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种迟暮之年得见毕生所求的狂喜悲怆:

“呜呜。值了!值了啊!老朽,老朽这一辈子。值了!”

“你们看!你们快看啊!”

他颤抖的手指用力戳着画页,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模糊了视线,却不妨碍他看清那画上的景象

画页上,并非想象中的锦绣河山、琼楼玉宇。

而是一片金灿灿、沉甸甸、仿佛要溢出纸面的Q版丰收麦田!麦浪滚滚,无数咧嘴大笑、扛着小镰刀的Q版农人正在田埂上欢快地奔跑!

另一页,是清澈见底的溪流边,一群胖乎乎的Q版孩童在嬉戏打闹,有的在放憨态可掬的纸鸢(图案是咧嘴熊猫头),有的在玩泥巴堆出的小房子(屋顶插着“安居”小旗),个个脸蛋红扑扑,笑容灿烂无忧!

还有一页,是炊烟袅袅的Q版村落,屋舍俨然,鸡犬相闻,院门口坐着笑眯眯摇蒲扇的Q版老人,屋檐下挂着成串的红辣椒和金黄的玉米。

每一幅图,都色彩明快,充满了人间烟火最质朴、最温暖的欢愉!是真正的“安居”,是百姓最真切的“乐业”!

“麦子,金黄的麦子。孩子们,在笑,在跑,有房子,有炊烟。呜呜呜。”严御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迷路多年终于归家的孩子,“老朽,老朽弹劾了一辈子贪官污吏,哭了一辈子民生多艰,盼的不就是这个吗?!不就是画上这样的太平光景吗?!”

“呜呜呜。老朽原以为,以为这辈子,看不到了,看不到了啊!”

“值了。能看到这样的画,知道有人,真把它当回事,当个正经事在办,在往这个奔。老朽死也瞑目了!值了!呜呜呜哇!”

他哭得声嘶力竭,身体在车辕上摇摇欲坠,怀里的画册却抱得死紧。那悲怆又狂喜的哭声,在秋雨绵绵的皇城街道上回荡,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原本散去的送行人群瞬间被这惊天动地的哭声震住了!纷纷停下脚步,愕然回首。都察院门口尚未离去的官员们更是目瞪口呆。看着那在雨中哭得撕心裂肺、毫无形象可言的老御史,听着他那句句泣血的“值了”,再联想到那本画册上的Q版丰收与孩童嬉戏。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感动,如同无形的潮汐,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严大人。”一位老侍郎喃喃着,眼圈瞬间红了。

“呜呜,严青天。”人群中,一个曾经受过严御史恩惠的老农,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

“那画儿,那画儿上真好。”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看着画册上嬉戏的孩童,声音哽咽。

抽泣声如同涟漪般在人群中扩散开来。送行的官员,围观的百姓,甚至那些值守的衙役,都忍不住红了眼眶,纷纷用袖子擦拭眼角。秋雨绵绵,泪雨交织,都察院门前,竟汇成一片悲欣交集的泪海!

言冰云依旧立在原地,墨色的斗篷在雨中显得愈发深沉。他远远地望着那辆停在街角、哭声震天的马车,望着在雨中抱画痛哭、身影佝偻的严御史。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握着拐杖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他对着马车方向,对着那位用一生泪水为百姓请命、最终却为一幅Q版安居图哭崩了最后倔强的老御史,极其郑重地、深深地躬身一揖。

这一揖,敬风骨,敬执着,敬那迟暮之年终于得见微光的泪水。

就在他躬身揖下的瞬间!

“嗡!”

袖袋深处,那束紧贴肌肤的金黄麦穗,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的震颤!

而那颗缠绕着“钱氏酱魂”肉脯、一直安静蛰伏的神秘麦粒,此刻如同被严御史那悲喜交加、磅礴如海的泪水彻底浇灌激活!

“啵!啵啵啵!”

一连串清晰无比的、如同嫩芽顶破泥土的脆响,在言冰云的袖袋深处密集响起!

紧接着!

一股澎湃到无法抑制的、带着湿润泥土气息和清新草木芬芳的生命洪流,如同决堤的春潮,顺着他虚握的掌心,疯狂地涌入他的手臂经脉!

不再是脉动!

不再是抽芽!

而是疯长!

那细小的根须在疯狂地分叉、延伸、缠绕!紧紧包裹住那块浸透了岁月酱香和麦粒生机的肉脯!

一片极其柔嫩、却带着惊人生命光泽的翠绿嫩叶,如同最精巧的翡翠,顶开了缠绕的根须,从言冰云的袖口边缘,悄无声息地、却又无比倔强地。探出了头!暴露在冰凉的秋雨之中!

朝堂热搜:言尚书的魔性奏折又双叒叕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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