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初冬的寒意比深秋更刁钻,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无孔不入。沙雕院那间炭火烧得最旺的公务房里,言冰云却感觉一股阴冷的酸麻正从腰椎深处顽固地向上攀爬,如同无数冰冷的藤蔓绞紧了他的脊骨。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在烛火下透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白,握着紫毫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御赐的蟠龙拐静静斜倚在桌角,镶玉的龙头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拢在宽大官袍袖中的左手,无意识地紧贴着腰侧,袖袋深处那束万民所赠的金黄麦穗正持续传来清凉的生机,勉强压制着旧伤深处那磨人的钝痛。而那颗缠绕着“钱氏酱魂”肉脯、早已生出细密根须的神秘麦粒,此刻却异常安静,仿佛也在这寒夜里蛰伏。

桌案上,摊开的澄心堂宣纸雪白,墨迹未干。他正绘制着《英烈传Q版图册》的最后一页。笔下是一个顶盔掼甲、手持长枪的Q版小将军,圆脸大眼,威风凛凛。他小心地蘸取金粉,点在盔缨和枪尖上。随着笔尖移动,那小将军周身竟真的开始流动起一层薄薄的金光,在纸面上无声闪耀,如同被赋予了生命。

画页角落,一行同样用金粉勾勒的小字注解闪闪发光:“边军孤胆赵小虎,一杆长枪守雄关,金光闪闪慑敌胆!”

画完最后一笔,言冰云搁下笔,指尖的金粉簌簌落下几点。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那盘踞在腰椎的寒意和刺痛压下去。桌角,一摞已经完成的画页整齐叠放着。

随手翻开一页,只见一个画着络腮胡的凶恶敌将,正被一道夸张的闪电劈中头顶,帽子飞起,腰带崩断,滑落到脚踝,露出两条滑稽的毛腿,正抱头鼠窜,身后留下一串夸张的屁滚尿流特效痕迹。旁边注解:“敌酋雷万钧,遇我天威,屁滚尿流遁无踪!”

烛火跳动了一下,映着他苍白面容上一闪而过的无奈。这玩意儿真能教孩子爱国?

翌日,西郊大营校场。

朔风卷着干燥的沙尘,刮在人脸上生疼。偌大的校场边缘,临时辟出了一块空地,铺着厚厚的毡毯。十几个穿着崭新小号军服、年龄从五六岁到十来岁不等的将门虎子(或犬子),像一群刚出窝的小狼崽,正挤挤挨挨地站在一起,小脸上混杂着对寒冷的不耐、对陌生环境的茫然,以及一丝被强行带离温暖被窝的敢怒不敢言。

他们的父辈,那些平日里在沙场上叱咤风云的彪悍将领们,此刻却一个个缩着脖子,远远站在毡毯外围的寒风中,脸上挂着看好戏又略带点幸灾乐祸的表情。

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尊铁塔正是奉命前来“带娃”的镇国大将军,疾冲。

他一身玄色轻甲,外罩猩红战袍,猿臂蜂腰,剑眉紧锁,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暴躁气息,活像一尊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门神。那双惯于在尸山血海中寻找战机的锐利鹰目,此刻扫过眼前这群豆丁,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他奶奶的!”疾冲烦躁地耙了耙被风吹乱的短发,对着毡毯旁一个捧着厚厚画册的亲兵低吼,“言冰云那厮人呢?丢给老子这劳什子玩意儿就跑了?让老子带娃娃?老子是带兵打仗的,不是他娘哄娃娃的!”

他一把抓过那本装帧精美的《英烈传Q版图册》,硬邦邦的封面硌得他掌心发疼。他掂量了一下,差点没忍住直接摔地上。这轻飘飘的玩意儿,能有他百斤重的铁饼好使?能有校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痛快?爱国?他疾冲的刀,他麾下儿郎的血,就是最好的爱国!

“回将军,”亲兵缩了缩脖子,声音发虚,“言院使,言院使说他腰伤犯了,实在挪动不得,嘱托将军务必。呃,寓教于乐,激发孩子们的血性”

“寓教于乐?乐他奶奶个腿!”疾冲低声咒骂,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看着眼前这群已经开始互相推搡、有个小胖子甚至偷偷擤了鼻涕抹在同伴衣服上的小崽子,他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血性?他看是鼻涕性还差不多!

“都给老子站直了!”疾冲猛地一声暴喝,如同平地炸响一个惊雷。

十几个小萝卜头被吓得浑身一激灵,瞬间挺直了小身板,像一排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小树苗勉强绷直。那个偷抹鼻涕的小胖子更是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被旁边一个瘦猴似的孩子眼疾手快地拽住。

“娃娃,毛都没长齐,知道什么是英雄?什么是狗熊?”疾冲拎着那本画册,像拎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在孩子们面前来回踱步,猩红的战袍下摆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刮起地上的尘土。他声音洪亮,带着战场淬炼出的金铁之音,试图用气势压垮这些小鬼头的不耐烦,“今天,老子就告诉你们!什么是真英雄!什么是真汉子!”

他唰地一下,带着十二分的不情愿和粗暴,猛地掀开了画册硬挺的封面!

寒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一瞬。

第一页,正是昨夜言冰云耗尽心神点染金光的最后一幅金光闪闪的Q版小将军赵小虎!

刹那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阳光刺破了校场上空的阴霾与风沙!

那纸面上的Q版小人,圆头圆脑,金盔耀眼,红缨如火,手中的长枪枪尖一点金芒流转不息,如同跳跃的星辰!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而昂扬的意念,毫无阻碍地透过那流动的金光,如同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暖流,瞬间涌入了所有孩子的眼中、心中!

“噫!”

站在最前排、方才还吓得腿软的小胖子,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小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小小的、圆溜溜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画页上金光流转的小将军,仿佛看到了神话里走出的天兵天将。一股滚烫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他的小脑门,激动得他浑身肥肉都在哆嗦,指着画册,语无伦次地结巴起来:

“将、将军!这是神仙下凡吗?!金金灿灿的!好好威风!”他的小胖脸涨得通红,眼睛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崇拜的光芒,刚才的寒冷和害怕全被这金光冲得无影无踪。

孩子们瞬间炸了锅!所有的小脑袋都拼命往前凑,十几双眼睛瞪得溜圆,死死黏在画册上。那金光似乎有种魔力,驱散了寒冷,点燃了他们小小的胸膛里某种从未被唤醒的东西。

“看!他的枪在发光!”

“像像话本里的宝器!”

“他一个人守雄关?好厉害!”

稚嫩的惊呼此起彼伏,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和向往。

疾冲举着画册的手僵在半空,后面训斥的话全被这突如其来的狂热堵在了嗓子眼。他浓黑的剑眉高高挑起,愕然地看着眼前这群瞬间变脸、激动得小脸放光的小鬼头,又低头看看画册上那个在他看来圆润得有点可笑的Q版金甲小人。

这玩意儿真这么邪乎?言冰云那厮搞的什么鬼门道?他心头那点烦躁和轻视,第一次被这纯粹而强烈的孩童反应撞开了一丝缝隙。

“哼!花架子!”他强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震动,故意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翻开了下一页。

画页展开:凶神恶煞的敌酋雷万钧,正被一道粗壮无比的紫色闪电当头劈下!

“轰咔!”孩子们脑中仿佛自动配上了惊天动地的雷鸣!

只见那敌酋头顶冒烟,帽子像被无形大手狠狠抽飞,打着旋儿飞向半空。更绝的是,他腰间那条画得极其夸张、足有拇指粗的腰带,在闪电的威能下,“嘣”地一声,应声而断!厚厚的毛皮裤子瞬间滑落到脚踝,露出两条布满浓密腿毛、肌肉虬结却因惊恐而剧烈颤抖的滑稽毛腿!敌酋本人更是五官扭曲变形,嘴巴张得能看见后槽牙,眼珠子瞪得几乎脱眶,连滚带爬地向前逃窜,拖曳着一长串用墨色晕染、极具动态效果的“屁滚尿流”痕迹!

“噗哈哈哈!”

“他吓尿啦!好臭好臭!”(一个孩子还夸张地捏住了鼻子)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崩海啸般的爆笑!

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在毡毯上滚作一团。那个瘦猴似的孩子笑得最是夸张,鼻涕泡都吹了出来,在鼻尖一鼓一缩,他一边狂笑一边指着敌酋的毛腿和后面的“污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掉掉啦!敌将的掉啦!屁屁滚尿流!哈哈哈嗝!”

连疾冲身后那几个原本绷着脸看好戏的亲兵,都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赶紧低下头,肩膀抖个不停。远处围观的将领们更是哄笑一片,有人笑得直拍大腿,有人指着画册上那狼狈不堪的敌酋形象,眼泪都笑了出来。

疾冲看着画册上那形象全无、狼狈到极点的敌酋,再看看眼前笑疯了的小崽子们,嘴角先是狠狠地抽搐了几下。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有点想骂人,又有点想笑?

他强忍着,但眼底深处那点战场磨砺出的冷硬,终究被这纯粹到极致的、对敌人丑态的嘲笑冲淡了些许。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在边关,一铁饼砸翻敌军先锋,看着对方滚落马下狼狈不堪时,胸中涌起的那股快意。

“都给老子笑够了没有!”疾冲板着脸,又是一声吼,试图找回点威严。但这一次,吼声里的暴躁明显少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松?

孩子们的笑声小了些,但一个个小脸通红,眼睛亮得惊人,看向疾冲手中画册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渴望和期待。那小胖子甚至大胆地往前挪了挪小短腿,眼巴巴地问:“将军还有吗?神仙将军还打谁了?”

疾冲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不再粗暴地翻页,而是放缓了动作,一页一页地展示下去。金光闪闪、浴血守护城墙的巾帼英雄;以身为盾、掩护同伴撤退的老兵;智计百出、戏耍得敌人团团转的少年斥候一个个Q版的英雄形象,或威武,或悲壮,或机敏,在言冰云精妙的笔触和那神奇的“共情”加持下,将“守护”、“无畏”、“忠诚”这些抽象的概念,化作了最直观、最灼热的烙印,深深烙进孩子们幼小的心灵。

每一次翻页,都伴随着孩子们或惊叹、或紧张、或愤慨的稚嫩呼声。他们小小的拳头时而攥紧,时而挥舞,仿佛自己就是那画中持枪的金甲小将,正与画中那些丑态百出的敌人搏斗。

校场上的寒风似乎也不再刺骨。孩子们忘记了寒冷,忘记了拘束,完全沉浸在那色彩鲜明、情绪浓烈的沙雕英雄世界里。他们小小的身体里,一种名为“崇敬”与“向往”的东西,正在那看似荒诞的Q版画风中,悄然萌芽、抽枝。

看着这群激动得小脸通红、眼中燃烧着火焰的小豆丁,疾冲胸中那股久违的、属于战场的豪情仿佛也被点燃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比砍翻一百个敌人更让他通体舒泰。他一手叉腰,一手高高扬起那本《英烈传Q版图册》,如同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对着整个校场,对着那些围观的将领,得意忘形地放声大笑,声如洪钟:

“看见没?老子教的兵,就是不一样!从小沙雕”

“沙雕”二字刚出口,疾冲猛然意识到不对,笑声戛然而止!糟!得意忘形,把心里话秃噜出来了!

然而,晚了!

“噗哈哈哈!沙雕兵!”

“将军说我们是沙雕兵!”

“沙雕兵!沙雕兵!”

孩子们可不管那么多,抓住了这个新鲜**的词,瞬间哄堂大笑,蹦跳着、拍着手,稚嫩的童音整齐划一地喊了起来,在空旷的校场上空回荡,充满了欢乐的“沙雕”气息。

疾冲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举着画册的手僵在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狠狠瞪了一眼远处同样憋笑憋得肩膀狂抖的亲兵和将领们,恼羞成怒地吼道:“笑!都给老子闭嘴!是爱国!爱国!懂不懂?!”

他试图用更大的吼声盖过孩子们的“沙雕”欢呼,慌乱中,手里那本惹祸的画册没拿稳,“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沙土地上。

恰在此时,那个一直站在疾冲脚边、激动得小脸通红、口水都快流出来的小胖子,正宝贝似的从自己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一块油汪汪、酱红色的巨大肉脯显然是他爹塞给他垫肚子的私货。画册落下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盖在了他刚掏出来的肉脯上!

黏腻的酱汁和油脂瞬间浸透了画册封底边缘的纸张!

“啊!我的画!”小胖子心疼地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抢救。

没人注意到,就在那酱汁油脂浸透纸页的刹那,画册深处,被夹在书页中、紧贴着言冰云亲手绘制英雄像的某处

那颗缠绕着“钱氏酱魂”肉脯、早已生出根须、一直安静蛰伏于画册夹层的神秘麦粒,如同久旱逢甘霖,又似被这蕴含了战场烟火气的浓烈油脂骤然唤醒!

麦粒表面,那些细密的根须猛地一颤!

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凝练的金绿色光芒,如同黑暗中骤然睁开的眼睛,在浸透了油脂的纸页纤维深处,倏然亮起!

朝堂热搜:言尚书的魔性奏折又双叒叕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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