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宫，寿客堂内的花开得正好。

那姹紫嫣红，朵朵都是名艳。有瑶台玉凤，黄金台，绿水秋波……还有前几天，窦侯府内差人送来的五六盏雪青仙人。

看着这片祥和，端着小托盘的宫女阿珍，又定在原地痴愣的认花。

阿珍年岁不大，约莫有个十六七八。

她宫里待了五载左右，还是初初进宫时那副混沌模样，木木楞楞的支不开窍，不通晓这宫闱内的世情世故。

但阿珍的际遇好。

原先，她本是个负责洒扫的宫女。小丫头有个爱花的毛病，一条路打扫的干净，还将洒扫那一处的花看顾的极好。

霍太后大悦，怜惜这养花的手艺，又喜阿珍单纯，特免了她洒扫的事务，让她专专负责寿客堂内的小花圃，担着个“看花人”的称号。

小托盘内的团团丝菊，刚刚采擷下。

新鲜的花瓣上，还沾着一两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子。煦阳一照，水珠焕映着光芒，花格外的精神，香气也蓬松在空气里，片刻间，便招来了两三只勤劳的小蜜蜂。

耳畔的嗡嗡声，吓得阿珍忽的回转神。

惊醒过来的人，抱紧小托盘，拔腿就跑。

她风似的，一路狂奔。

转眼，人穿廊跨阶，飞掠过层层绿荫，已至寿客堂那金碧辉煌的匾下。

阿珍气喘火燎的慌乱模样，站在门前的万女史瞧着，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无奈摇过一回头，晓得阿珍犯了老毛病，看花看的绊住了脚，忘记了时辰。

万女史掏出帕，速速给阿珍打理掉一脸的汗，轻拧住耳朵低低训导了一声“小花痴”，便没敢在耽搁功夫。她挑开门帘，推着口内还在不停认错的阿珍，引着人赶紧将那一盘子折枝花送进屋内。

颐和宫的主人霍太后，今年六十又九，她出身于博州的沉水霍家。

霍家在沉水承守四代，延续百年，姑且算个名门。

这一点的历史渊源，在南方新起的世家眼里实在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但同北方的几大老世家们相比，霍家踮脚瞻仰，无论如何努力，连那老世家们脚后跟儿落的沉土底蕴，都及不上丁点儿分毫。

北世对于霍家来说，实在是高不可及，企不可及！

他们从膜拜敬仰，到羡慕，到嫉妒，再到恨……

随着年岁的慢慢沉淀，霍太后变的同南方大多数世族一样的刻薄，渐渐瞧不上北世。

这些南方的大小家族们对北世心存怨念，却心口不一，又都忍不住劲儿，偏要照着北边的风气学。外到妆容衣饰，内到家族族规族训，品茗赏花，配料调香，族内子弟五花八门学的好不齐全。

其中，有那么一条，南方的世家们学的格外的猛烈。

北方大世族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族内的姑娘看的比花娇。这般的风气，传至博州沉水，霍家有样类比，姑娘看的是比金子贵！

霍太后家中兄弟三人，姊妹一个无有，独她一个女儿。

闺阁里父母护的眼珠子似的，格外的珍贵。待出了阁，嫁入王府，夫家待的也尊重体面。后来入了宫，从皇后到太后，她伤心地送走了丈夫、儿子，再又册立新帝……

几度风云变化，屹立在寒霜中的晚香，倔强绽放开来，稳稳站上了大齐权力的最高处，享受着这世间女子少有的富贵荣华。

霍太后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大多数时候过的，称得上如意顺遂。

那面容保养的得当，精致的黛眉凤眼，风韵看着像是个五十左右的妇人。岁月在她身上似乎没能留下什么，但确确实实又留下了一些东西。

太后娘娘高盘的青丝发，独左鬓边一缕白发鲜明。

这一缕，不显沧桑。雪白未遮未掩，凛凛的光芒，坦率的，反增添了人的气势与威严。

万女史轻手轻脚进入屋内。

霍太后今日心情不佳，没有揽镜自贴花黄，更没了同小宫女说笑的闲情逸致。人沉默寡言的从托盘内随意择了一朵花，交于万女史，借由他人之手簪上了鬓发。

安静的气氛里，小托盘悄无声息的，又退了出去。

而簪罢了花的万女史，端奉起团扇，恭敬立在霍太后身后侍奉。

座间，左都御史徐怀恩专心致志喝着自己的茶。虽然他早朝强忍下了一肚子的话，但那面上不急不怒，恬淡安然的很。

霍太后继续沉默着，屋子里没有任何的响动。

李元祥正襟危坐，神色惶惶地连刚刚那个姿容俏丽的小宫女从他面前走过，他也低低的压住头，轻浮的眼不敢乱动乱看着调戏。

太子殿/下惧于这位祖母，更甚于帝王。

他那位帝王父亲对于他的怒，从来都是劈头盖脸，直通通吼骂出来的。一旦吼出来，骂完了事，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霍太后则不同。

一点一点的绵柔，无声地压迫下来。那种怒，隐而不发，一直的悬在那儿，像是用小火温温慢慢煎熬着最后残喘的一口气。

李元祥心内打颤，不敢言语。他对着旁边的人灰溜溜使了个眼色。

工工整整跪坐在下侧座位里的窦浠，同太子一样的忐忑不安，可又不得不打破这片沉默。

窦小侯爷紧张的咽了咽喉咙，心虚道：“事已至此，姑祖母不必过于操劳……”

“哦……？不必我操劳？”

霍太后眼角扬起，一脸的期待。她含笑开朗道：

“看来你们是有补救的法子了？说说，你们打算如何解决？”

“这……”

窦小侯爷被问的哑口无言。

他现在只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应付太后娘娘，赶紧过了眼前的关，那里还有空闲思考别的事。

霍太后收回目光，她饶有趣味盯着近旁的李元祥，极尽亲切道：

“太子心里怎么想的，也讲出来，哀家洗耳恭听，任太子安排可好……？”

李元祥唬的忙立起身。

“孙儿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

霍太后仪态平和，脸上的笑只增不减，看着比发上簪的花还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