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玉京25

李元祐跪了半天,双膝已经发僵。他依旧顾着礼数,规规矩矩磕头,谢过恩,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接着,又是躬身一揖,朗朗道:“父皇,春闱主考关系重大,儿臣举荐的是刑部尚书苏文起苏大人。”

话音未落,太子李元祥就迫不及待,“腾”地一下从座间弹了起来。

目光周围匆匆一扫,今日跟来的一批小喽啰,实在抬不出旗鼓相当的人,他被李元祐这一出打的措手不及,只好硬着头皮道:“父皇,儿臣觉得左都御史徐怀恩徐大人更为合适!”

李元祐斜眼瞟着太子李元祥,很是亲厚道:“大哥,父皇刚刚才下了圣旨,让徐大人好好管教下属!这御史台的事情,徐大人尚未料理清楚,那有精力负责这主考的事情呢!”

太子李元祥皮笑肉不笑,以同样的语气力度反击道:“刑部每天大大小小的案子,等着苏大人裁决,三弟,苏大人怕是也没这个空闲!”

“行了!”

宣德帝见不温不火的两人又掐了起来,轻声喝住。

而那被争论的两人,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闲闲地喝着茶,摆着一副事不关己,懒得搭理的态度,似是将这个人人争着的主考香饽饽,当成了一块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意沾染。

宣德帝缓缓一笑,朝前探了探身,望着吏部尚书刘三省下手位的人,语气温和道:“文起,朕听说晚成那孩子今年也下了场。这一放榜,朕立即让人八百里加急,将他的卷子取到京里来。一手的字,还是那么的飘逸潇洒,文章也出彩,不愧是徐太傅教出来的好孩子,长州的解元,名副其实!”

宣德帝赞不绝口的话,刑部尚书苏文起恍若未闻。他歪着头,很是敷衍地牵起嘴角,不咸不淡继续敲着茶盅,品着自己的茶。

沐千里听到此处,已反应过来,猜透了宣德帝话中的意思。

他忍了忍喉咙里的痒痛,面上镇定,心里的鼓,砰砰砰地一团急敲。

若京里这条道走不通,西北并非是个好去处。

沐千里不经意地摸了摸另一只袖内携的名帖,难得犹豫起来,他细细斟酌着,到底要不要留一条后路备着。

等了一时,苏文起那边一语未发,宣德帝似是有些遗憾,他略带几分寻味,又看了看右侧的徐怀恩,十分惋惜地叹道:“你们这两个,一个是当舅舅的,一个是当爹的,无论定了哪一个,这次又要委屈晚成那孩子了……”

痛心疾首的话,左都御史徐怀恩躬背认真听着,面上也是一副淡淡的笑意,让人琢磨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见苏文起、徐怀恩这对姻亲,一个看着天,一个看着地,相互不打照面,又不接话,木头一样的对坐着、笑着,晾在中间的宣德帝尴尬的有些沉不住气。

环视一周,宣德帝微微掀动嘴唇,轻咳了两下,恼声又点了人:“刘三省,你说说,老三同太子的人选哪一个更合适?”

听到此处,张聪鞥垂眼微顿,藏在袖子里的手一攥,心里沉重。

宣德帝这一问,不仅将户部尚书刘三省拦在了主考人选的门外,同时也彻底断了苏小楼的归路!

老三同太子,这称呼问的是一亲一疏,吏部尚书刘三省性子正,人却不傻,顿时明了宣德帝心中的人选。

他照着话音儿,直着气回道:“陛下若是非要从徐大人与苏大人两人之间选出一位的话,苏大人更适合一些!”

刘三省将那“两人之间”咬的格外清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哂意。

宣德帝深深一叹,这才上任的新官直脾气,对这安排有怨气,不满意。

但得到想要的答案,他颔首无谓的一笑而过,又朝□□了倾肩膀,笑望着陈玄征求意见:“陈老觉得呢?”

宣德帝的声音里加重了几分力气,强压着人点头应和。

陈玄只做不懂,他捋着长须,顿了一顿。

稍稍,陈玄似是有些生气,抬眼狠狠刺着对面的刘三省。他挺直腰杆,气呼呼地吹着胡须,替下手位的左都御史,十分硬气地叫着板:“老臣觉得徐怀恩也不错!”

原本倾在贤王这一侧的秤杆子,随着中书令陈玄置气似的决定,再次平衡到了原位。

张聪鞥暗中捏了一把汗,竖了竖耳朵,紧张地悬着心,等着最终结论。

六部与中书省各选了一边站,宣德帝的这一问,回答的两人答了等于没答,似乎面上还在掐着架,不过是暗暗将这决定权,直接丢回给那发问的人,让老皇帝自己决定用哪个儿子的建议。

宣德帝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

老奸巨猾,个个都是深藏不露的狐狸!面上敷衍,心里都摁着气,不乐意这安排,还暗搓搓地架着两边的火。

沉默间,贤王李元祐微抬了抬手,朝下悄递了个眼色。

稍稍,座间有人出声道:“中书大人莫非是因为御史台将陈通判的弹劾撤了下来才选的徐大人?”

轻飘飘的一句话,看似无足轻重,却牵扯上了中书省与御史台的两房长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到了说话人的身上。只是谁也不曾留意,那“弹劾”二字一出,太子李元祥紧张地咽了咽喉咙,似是忌惮着什么。

冷淡寥落的气氛里,好容易有人接腔,宣德帝目光缓缓移至座间,眼睛在左手下数第四的位置停下。

他疑惑道:“陈通判?”

那人立起身,哈着笑解释道:“回陛下,是右相大人的长孙,陈默然,陈通判。”

右相的长孙?

陈玄的孙子前些时候是进了京,去北角楼的街巷里找过户部主事沐扬,京察卫报过一次,但这弹劾的事情倒是头一次听说。

宣德帝扬了扬眉。

怀良陈氏这只老狐狸,办事滴水不漏,寻不到一点错处,历经三朝,大风大浪这些年,是屹立不倒,一个跟头都没栽。

他摩挲着扳指,耐人寻味地“哦”了一声,对着俯首帖耳跪在脚下的人眯眼笑道:“弹劾的什么事儿?”

那人开口欲答,太子李元祥眉目紧绷,眼皮直跳,正提心吊胆,耳边忽的传来两声清脆,他吓的肩膀一怂,赶紧转过目光。

陈玄那边十分老道地端起茶盏,拿着茶盖,稳稳拨了拨茶沫,似是不经意间磕着杯沿儿,撞击着发出了几声响动。

那人被这清脆一惊,张眼询望,嘴巴蓦地顿了一顿。

趁着这个空隙,陈玄慢腾腾接过话,未提那弹劾之事,只轻描淡写地回道:“陛下,燕州的粮草短缺,向并州借粮,一时借的有些多了。小孩子家家的没见过世面,舍不得给,递了一道奏疏,询问京里的意见。”

燕州?这是谭家三房有事?

宣德帝心里一沉,脸上肃然,他认真地直起肩,目光紧紧盯住陈玄,催促着人继续说下去。

中书令陈玄不慌不忙吹了吹茶,悠悠地呷了一口,然后端着茶盅,单手歪在椅子扶手上,咂嘴品了片刻。

宣德帝沉着气,十分耐心地等候着。

陈玄那厢倚老卖老,截断了话,左都御史徐怀恩却是并不领情,他冷眼含笑,心内雪亮。

那道弹劾,六月里发来的,讲的是去岁燕州商户在长州闹出的人命官司,其中不知怎么牵扯上了并州通判陈默然。

只是弹劾公文尚未投递到他案前细审,就被殿中御史杜蘅做了右相的提携情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给拦截了下去。临曲杜家这位酿酒的太子宾客,这一杯,不知是敬着中书省,还是敬着御史台。

稍后,陈玄摆摆头,花白的眉拧成了一团,他咂了咂嘴,嫌着茶叶的味道不好。

徐怀恩见状,嘴角不着痕迹地一撇,无所事事地拿茶轻啜。

一入口,舌上先是一片紧涩,稍倾,一丝不可捉摸的清甜泛了上来,让人心旷神怡。

他微微一顿,南边产的九龙夷,茶味虽淡,可一季只产个四五钱,送到宫里吃个稀罕。

不过中书大人这个怀良出来的小家世,京里养了几十年的富贵,脾胃刁钻的,倒是忘了根本,连南边的茶也吃不惯了。

徐怀恩正絮絮叨叨腹内损着人,陈玄那边将茶盅沉沉地朝桌上一放,他语重心长道:“前些日子,臣已经给过回复。边境本就艰苦,燕州要的又是军需,将士们流血流汗,替大齐守着江山,不容易!这马上就要入冬了,不能让他们空饿了肚子,更不能让他们寒了心!老臣嘱咐过了。粮!一定要尽快给燕州送去,等燕州将来充足了,分个几年,慢慢还给并州就行了。”

“陈老说的很是,军需不能缺!”宣德帝顺着陈玄的话肯定道,猜着出不了大事,心里一放。

李元祐的计策被陈玄推出来的谭家打断,见宣德帝闭口不提那一道重点的弹劾折子,他心有不甘,目光掠过太子李元祥,闷闷咬住牙。又想着长州那处即将入京的事,左不过等个两三日再发作,暂且按下这一桩,只希望另一头的圈子里不要套空。

宣德帝那边眉间一松,缓了一缓,又笑了起来。

他意有所指的瞟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户部缺钱,东宫同贤王府倒是富的流油,一个两个嘴上说着孝顺,都不知道分担分担。

宣德帝看着陈玄,顽笑道:“年轻人嘛,难免眼皮子浅,都爱把东西抓在自己手里,觉得那便是自己当了家,做了主。可遇见事,分不清轻重缓急,舍不得把东西拿出来用,关键的时候还是要靠我们这些老东西指点!”

陈玄颔首,簇着长白眉,同病相怜似的跟在后头哀叹了声“是”。

宣德帝的一番话,太子李元祥听明白了,贤王李元祐自然也听明白了!

这兄弟俩心照不宣,知道宣德帝是在拿万寿节缺银子的事情说项,后脊窜起一股子凉意,齐嗖嗖地哆嗦。

左手下数的第四人见宣德帝怡颜悦色,转了一转眼珠,又不知死活地笑着欢快道:“可臣听说陈通判接了批复,马头一转,立刻就去了户部主事沐大人的私宅,大大小小的一堆仆从,沉甸甸地抬了十几口箱子呢。”

说着,那人毫无顾忌地扯开了胳膊,实诚地比划着那大箱子的尺寸。

“十几口箱子……倒是挺多!”宣德帝和蔼笑着。

这十几口箱子门口晾了半天,又牵着马,原样抬了回去。沐氏的小遗孤,这些年病养着养着,人倒是养的越发谨慎精明了。

宣德帝心情蓦地高兴起来,他好奇道:“还听说了什么,都讲出来,朕也凑个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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