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玉京26

中书令陈玄很是凄凉地瞅了一眼那人的大红官袍,又端详着这人下手位的黎世焕。什么人,坐什么位儿,户部下辖的崇明院,架子摆到了户部侍郎的前头,蠢得可伶喽!

不过一屋子的聪明里头,难得混进来一头呆傻的,逗弄着倒也得趣。

陈玄摇头叹了又叹,旁观着看戏。

贤王似是跟着凑乐一般,颔首笑吟吟的望着人。

那人得了李元祐的暗示,面上一喜,邀功似的傻乎乎道:“臣还听说,这贺家的人,近日也拜访了沐大人的私宅,臣就想着这西北的军饷,莫不是也缺了?”

话语一出,陈玄、刘三省两人皆僵住神色。

“沐扬!”宣德帝猝不及防地抬高声音,吼地座间的人皆是一震,心都跟着慌乱起来。

那脸当即一沉,怒道:“滚出来解释!”

听到传令,坐在末位的沐千里稍稍一愣,迅速做好了决断。

他将手炉安稳地放在身侧的茶案上,抬了抬衣摆,再次起了身。

见宣德帝面色不虞,吏部尚书刘三省思绪不宁,紧着眉,老实的脸上摆出了郑重,却不好开口维护。他认真盯望着对面的陈玄,眼中急切。

贤王李元祐嘴边勾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挑眼淡定瞧着沐千里的动作,座间其他的一片也跟着观望。

只见沐千里不慌不忙从另外一只袖里取出了一张拜帖,恭敬地承上。

他清声回道:“陛下,这是今日晨间,甘州节度使贺峥嵘托人交到微臣手中的拜帖。”

自始至终都低垂着头的张聪鞥,此刻终于抬起了眼睛,他盯着沐千里的背影,察觉到情况不对。

而李元祐则是十分的意外,他绷沉着脸,蹙紧眉头,飞快思索着对策。

陈玄无视掉对面的刘三省,只是转头望着沐千里,敏锐的目光里带着几分不赞成,但人却安定的坐在位置上,不欲制止。

一时此消彼长,不可过盛,不可尽除。各处牵制,相峙制衡,大局不乱,唯稳即可。

偏坐在右侧的中书令,惬意地袖着手,安心地由着两处相互攀咬,放任着这场看似小打小闹,无关大局的争斗。

沐千里只手孤零零地高举起那信封,对着众人展示一圈后,又躬起身,双手端着朝前一送,十分坚定地划清了界限。

他道:“微臣尚未开封,请陛下过目!”

张聪鞥木着脸,似是无动于衷,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一丝的不安早笼上了眉间。

宣德帝那边从宗荃手中拿过帖子,看也没看,只是紧紧攥在手中,少倾,那薄薄的一纸信封被他捏出了几道明显的皱纹。

“晨间送来的!” 宣德帝含笑望着沐千里,挑出了话里的重点。

原以为这沐氏的小遗孤会老老实实认下,或是狡辩一番,没料到竟然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光明正大地将信摆了出来。

宣德帝将目光一收,拉回近前,一副关怀的模样盯着眼前的人:“你这听说的消息,倒是比朕手中的京察卫还要灵通,不去那里当差,着实是可惜了这一副好耳朵。”

那人不明所以,忐忑地探了探头,微微抬眼,偷看着宣德帝。

宣德帝拇指攥入手心,收敛了笑,飘忽的眼神,遥望着沐千里苍白的脸颊。

复杂的目光中,三分的失望,三分的冰冷,剩下的几分不可名状。

议事厅的空气,忽的凝固住了,静悄悄地,压抑的人连一声呼吸也不敢动。

盘子里的冰渐渐消融,冗长的寂静过后,宣德帝吁叹几声,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一下子似是老了几十岁。

他颓废地靠在椅子里,声音里说不出的沧桑:“朕就这么几个儿子了,眼跟前的,一个两个都不让朕省心,成天只知道吵,只知道嚷!远在天边的那个,性子刚强,死心眼儿一个!”

宣德帝倏地睁开眼,狠狠瞪着地上那人,骂了起来:“老四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东西,朕不过是私底下写些信给他,叙一叙父子天伦,你们就盯咬着不放!”

他眼神阴鸷,又望向不远处的沐千里,咬牙,怒至极处:“你们一个个的,非要把事情摆到明面,这是要把朕逼成孤家寡人,才肯善罢甘休吗!”

一声咆哮,回声四起。

众人听着宣德帝满腹的委屈,正襟危坐,皆不敢言语。

托盘里的冰快速溶解,抽掉了一屋子的热,森森的寒意,冻的人瑟瑟发抖,牙齿打颤。

那听说的人,双膝发软,惶惶不安地朝贤王李元祐坐的方向张望。

此时,左都御史徐怀恩难得掀起了眼皮子,他冷冷勾着笑,意味不明地讥讽着对面。

徐怀恩对面的刑部尚书苏文起,依旧坐的四平八稳,只是无波无澜的眼中,怔怔地,似是想起了什么,走了神。

宣德帝冷淡地看着幕后主使的那一个儿子,厉声质问道:“老三,你们都是朕的骨血,手心手背都是肉!元祈是你亲弟弟,朕不过是问问他的近况,你就这般容不得了?帝王家……最怕的就是‘骨肉相残’这四个字!”

“父皇恕罪……父皇恕罪……儿臣、儿臣只是一时争风吃醋,办了这糊涂事,儿子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贤王李元祐“扑通”一声,沉沉地跪下,他紧紧抱住宣德帝的大腿痛声哭着,似是真的悔恨不已。

太子李元祥心里一顿,从争风吃醋里嗅出了风向。他立刻来了主意,缓缓起身,顺着坡,开始彰显自己宽待手足的名声。

李元祥嘴角带着诚恳的笑,一步上前,十分乖巧地添着事道:“父皇,三弟既然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吧!他啊,自小同四弟摔打争惯了的,四弟有的,他也要有。当年二弟在的时候,还能劝着四弟,让一让,可惜二弟去的早……”

说着,李元祥吓得肩膀一惊,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脸的慌张。

他惧地垂下头连连告罪:“儿子嘴碎,一时失言,不该提起二弟,让父皇伤心……”

又望了望李元祐,太子李元祥似是孩童闹别扭一般小声嗔怪道:“三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般小心眼!”

太子李元祥火上浇油的一番话,贤王李元祐怒火丛生,心里暗记下一笔。

宣德帝闻言,脸色黑沉,越发的难堪。

想起曾经最让他骄傲、最让他放心的二儿子,宣德帝双目红赤,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倏的起身,发颤的手一把抓起李元祐的衣领,狠狠将人推搡至一边。

“很好!很好!”宣德帝拂袖怒道,“既然你们都喜欢争,如今,朕就替你们把这一碗水端平!”

李元祐被推的一个趔趄,一动不动跪坐在地上,任由着宣德帝发泄。

宣德帝怒气冲冲,声音阴冷道:“老四早到了封王的年纪……宗荃,着人拟几个封号!朕要亲自给他提字,做一块大匾,再发一道明旨,大张旗鼓地给他送去!朕倒要看看,这明里暗里,到底是谁容不下他!”

将远在天边的四王拖到明面,沐千里毫不费力便达到此行的目的,心内带着几分疑惑,但好歹摆脱了一桩麻烦。他稍稍松下了肩膀,冷静而又规矩地跪好在地上,恍若置身事外一般,开始思索着其他的事情。

而宣德帝这厢,气得青筋暴起,脸色雪白。

宗荃见状,慌得满脸大汗,没了主意。他陪着小心,上前将颤巍巍的宣德帝搀扶住。

地上,早战战兢兢,黑沉沉地跪了一大片。

那一道道弯拱的背,似是有件无形的重物,死死地压在上头,让人直不起身。

宣德帝轻眯起眼睛,睥睨着脚下匍匐的一片,没了慈和与安详,阴冷的眼中,带着帝王原有的气势与威严。

他厉声道:“今年年底有两项大事,一项是朕的寿宴,要大办!另一项是嘉宁郡主的婚事,也要大办!礼部的人给朕盯紧些,寿宴这边还是太子负责,这两项关乎天家颜面,不能出一点纰漏!至于,这里头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差了什么,你们直接让贤王去户部要!若是褚延年再推三阻四,这种人,朕养不起!老三,你也不用留着他过年了!”

那声音极度冷酷,而又不容置疑,陈玄与刘三省不约而同地沉下了眼。

今日这场议事,既郁闷又憋屈,心底堵得难受,还要下去商讨填补这两个窟窿的对策,两个无米之炊的当家人怏怏垂头,有苦难言。

而李元祐这会儿是真真正正吓软了腿,他浑身颤栗,不敢再敷衍,唯唯诺诺连应了几声“是”。

宣德帝顿了一顿,掩下几分怒气。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一旁的宗荃连忙躬身,将中书令陈玄从地上搀起,其余的窸窸窣窣,才敢跟着站了起来,只是那背依旧惊恐地压着、弯愣着,不敢乱动。

稍稍,宣德帝的脸上,又恢复了如同三月阳光一般温暖而又和煦的笑容。

他温和地拍了拍李元祐的肩膀,如同慈父一般,轻声安抚道:“至于春闱的事,按贤王的主意来!文起,你在个心,替朕好好盯着!若没其他的事情,今日都散了,沐扬留下来用饭!”

宣德帝一声令下,议事厅内凝固住的时间又重新流动起来,躬着头的人松下肩膀,微微转了转定住的眼珠,和那勾得僵硬发麻的脖子。

依旧惧怕的人,对着宣德帝十分恭敬地行过礼,蹑手蹑脚,踮着猫一般轻盈的步子,退出了议事厅,直至凤台阁门外,众人才长长呼出了胸口的那一声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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