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衍山37

一顿晌,从中午歇到了日头西斜,天快黑的时候,苏小楼才缓缓转醒。

而那一顿饭,似乎是估摸着时辰似的,人一醒,就煮熟了。

陆修远来回搅拌着浓稠的米粥,站在一旁的苏小楼却是偏头看着碗中落下的柴灰发愁。

忍耐一时,苏小楼终是没能忍住,他抱起那一摞碗筷,踏步朝水边走去,孟二小见着机会,屁颠屁颠立刻跟了上去。

苏小楼蹲在岸边,十分认真将碗在水中淘了一淘,然后拿起碗在鼻子尖嗅了一嗅,又放入水中洗了一洗。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好几次,孟二小一边看的奇怪,问道:“公子,这碗看着挺干净的啊,难道里面有什么味?”

说着,也学着样地拿起一只碗,搁在鼻子尖嗅着。

苏小楼神情冷漠道:“看着干净,不一定就是干净的,要是掺合了什么脏东西,吃进肚子里可是会疼的。”

一番话说的莫名其妙,孟二小猜不透其中的意思,只觉得一觉醒来,苏公子似是做了噩梦一般,火气格外的大。

他傻乎乎地跟着乱点了一通头,稍稍,低着声音,语气极其亲切地问道:“公子,你是不是还生陆公子的气,故意拖着他时间?”

苏小楼沥着碗中的水,眼中微动,矢口否认道:“没有的。”

接着,又挑了挑眉,惶恐不安起来,“我体弱,赶不了急路,你们若是等不及,可以先走的。”

“这怎么行呢!”孟二小情绪高昂。

他与小哑巴那边刚分算好财物,谈妥了条件,这边苏公子就要甩手走人,大价买卖还没成,怎么也得把人再留一天。

孟二小带着满满的诚意,笑道:“既然收了公子的钱,我务必是要把公子送到地方的!”

苏小楼很是随意道:“那几两银子你拿着,不必还我,当是一顿饭钱。”

“那也不行……这荒山野岭的,公子一个人走怪不安全的!”

一番尽心尽力的话刚讲了一半,正表着忠心,孟二小抬眼就望见了苏小楼背后的一道黑影。

那尊黑脸的阎王也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一双厉眼,死死地磕在这处不放。

孟二小吓得魂不附体,转口就十分狗腿子的替陆修远解释道:“陆公子那日确实是急躁了一些,但也是为了我好,想让我学得快些,我明白!明白的……”

苏小楼早听见了脚步声,不等孟二小说完,就语气极其刻薄地截断了话:“不是不好,是非常不好!”

他毫不忌讳地胡说八道起来:“我每夜眼一合,就做噩梦。梦里,他那一鞭子就抽在我的马上,我那马一路狂奔,根本停不下来,最后连人带马,从山崖掉了下去,胳膊折了,腿也折了,浑身是血,困在那谷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下场比你那日还惨呢……”

孟二小见话越说,那背后死寂的影子颤的越厉害,眉也皱的越紧。

他对着苏小楼使劲眨了两下眼睛,边又苦声央求道:“那日公子既收了陆公子的东西,就就就别生气了?”

苏小楼似是毫无察觉,又怕身后的人听不清,他不疾不徐将话说的格外明白:“我是收了,但我也还了,他给我一颗茱萸,我还他两颗糖,扯平了。”

顿了一顿,又十分体贴道:“我这个人懒散惯了,走走停停,就想过几天舒心日子。二小啊,你帮我同那位陆公子讲讲,让他不必迁就我,既是回乡探亲,该赶的路就加紧赶一赶,也早些与家人团聚。”

孟二小眼中满是恐惧,低沉的声音,咕噜在喉咙里打着颤:“公子,陆、陆公子在你身后呢……”

说着,他哆嗦地抱起一摞碗筷,非常没有义气地丢下苏小楼,哐啷哐啷拔腿就跑。

背后说了人坏话,苏小楼依旧光明磊落。

他谦谦站直身,回头见陆修远脸色不虞,他扬扬地抬起头。

而那双好看的眼睛,此时退却光亮,霭霭的一片,格外的平淡无奇。

昨晚大概是天太冷,冻得人脑子抽风了才会觉得这双眼睛好看!

苏小楼腹诽着从陆修远面上一带而过,未再作任何停留。

他笑吟吟地摆了摆手上的水珠子,又不慌不忙理了一回衣襟,大大方方道:“刚刚的话,陆公子可都听见了?”

陆修远点了点头,上前几步,将挂在腰间的鞭子双手奉至苏小楼眼前。

他诚恳地赔着不是:“那日一时冲动,吓着苏兄了,如今这般,苏兄可能安睡?”

苏小楼低眼掠过那根长鞭,登时收敛了笑容。

陆修远或是生气,或是反感,或是憎恶,皆在意料之中,但偏偏没想到人会如此作答。

这些年苏小楼气人的本事大涨,可谓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自觉是刻薄了许多。可陆修远这人,和和气气的一根木头,戳了进去,讷讷的,不吭声,也不恼。

不对,实在不对!

苏小楼一时彷徨,摸不清对方的底细。

他如履薄冰地退后半步,顿了一顿,也懒得与人虚与委蛇,直截了当道:“苏某心思向来重,你我萍水相逢,相处不过数日,陆公子这般殷勤地讨好苏某,到底是何目的?”

见人防备,陆修远立在原地,未敢擅动。

他小心地将鞭子一收,背在身后,唇边蓦地勾起几分笑意,温声安抚道:“路途艰险,寻一人为伴,安心而已。”

安心?!

借口牵强,苏小楼很是不安地再次后移了半步,他戒备地瞪着人,觉得陆修远越是真诚,越是可疑。

虽是万般不信,但下意识里苏小楼还是在心底替人默哀了一把,他目光极为含蓄的瞥了一眼陆修远,这人真是引火烧身而不自知。

沉默少倾,苏小楼压下恼意,扯平了嘴角。

他十分友好而又不遗余力地提醒道:“我这人身上沾染着许多是非,可不是什么好人!陆公子若想安心,听人一句劝,往后有多远,就离我多远!你抓紧时间赶你的路,我悠悠慢慢过我的闲散日子,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对你对我都好,千万别再多管闲事了!”

明明白白地自我埋汰完毕,苏小楼满意一笑,刚轻轻松松朝前几步,陆修远那边抬脚,又大步流星地追上。

“前几日的事,苏兄真的不恼了?”

陆修远寸步不离紧紧跟在一边,夺人的气势,逼得苏小楼步子一顿,人兀的愣住了。

陆修远这人真不是一般的麻烦,他推心置腹提醒到这个地步,可谓仁至义尽,到底还要解释多少次才能把这人甩开!

苏小楼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实在没那么多空闲功夫消磨在陆修远身上,眼抬也不抬,只漠漠地摇头,冷淡地绕过人离去。

陆修远疑心未释,穷追不舍又问道:“昨夜苏兄是梦游,还是想做些其他的事情?”

提起昨晚那一场乌龙,苏小楼胸膛内后知后觉翻滚起一团气,又别扭起来。

这陆修远真是奇怪,既有疑问,各奔东西就好,何必死缠烂打要与人结伴,让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简直莫名其妙……

三番五次的纠缠下来,苏小楼的小脾气彻底压制不住了。

他目光沉冷,极具讽刺地一哂:“是啊,不然呢?三更半夜的,陆公子觉得苏某是要起早赶路,还是要顺手牵羊?又或者,是要谋人钱财,取人性命?!”

一番话语故意寻着晦气,疏离着人,陆修远没做正面回答,他避开了言语间的锋芒,静下心,带着几分耐人寻味吓唬道:“这山中,夜间有狼!”

夜间有狼,可苏小楼后面还跟着一两只尾巴没甩掉,顾惜着这三人的性命,心里琢磨着好聚好散的对策,陆修远的一番好心提醒,反成了一道催命符似的催着他。

听完话,苏小楼眉间森冷,越发的不耐烦,他没好气地拱了拱手,甩袖敷衍道:“多谢陆公子提醒,苏某记下了。”

说着,心烦意乱的人又快步避闪。

陆修远满意地点点头,急趋追逐着向前,坚定不移地紧随在苏小楼身侧,步幅迈地更大,更稳,更加理所当然了一些。

他笑道:“白日赶路疲惫,苏兄夜间也别太幸苦,早些休息。那糖要少吃,吃多了牙疼……”

喋喋不休地说教,自以为是的语气,像个老妈子似得,比周通交代的还要啰嗦!

那条条框框的拘束,越说,苏小楼越是不耐。他鼓着一膛的火,七上八下地静不下心来想事情,以至于晚饭的时候,气氛并不是很好。

入了秋,天黑的贼快,转眼功夫,已是薄暮冥冥,萧萧瑟瑟的一片黯然。

漆黑中的一团火,枯树枝烧着茎干间残留的水分,吸溜吸溜地响。

坐在篝火旁喝粥的孟二小,一脸忐忑,连一旁呆木的小哑巴也觉察出不对,安静地收紧呼吸,躲进了漆黑里。

孟二小目光茫然,来来回回看着他的那两位主顾。

这一会儿,无论那陆公子说什么,这苏公子都能轻而易举地把话一驳,打个结,掐死!

比如,陆公子那边刚嫌弃着林中鸟鸣聒噪,苏公子这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捂着耳朵就微妙堵了一句“乌鸦报丧!”。

陆修远眼睑低垂,默然不语。

偷听着话的孟二小,含着一口粥,被呛地咳了两声。

他晃着一双无助的眼,巴巴地两下里瞟,不清楚他这对临时凑成一路的衣食父母,究竟是谁又惹了谁的不快。

一时黯然,少顷,陆修远又捡起了话,他好声商量道:“苏兄,这粥的味道如何?若是吃不惯,明日我们换个清淡一些的如何?”

陆修远没话找话,苏小楼目光慢慢扫过白粥间夹杂的葱段姜块,嘴角不悦地抽搐。

他眼波一转,带着深深的笑意望着陆修远,抬声寻衅道:“烫!我也尝不出来什么味儿!”

苏小楼的语气不太好,分明是在故意找事。

陆修远忍让着什么也没敢说,沉声一叹,连带着周边坐的小哑巴肩膀怯怯地一怂,人委屈地挪身离得又远了一些。

一旁的孟二小,呼噜噜喝完了粥。

他大胆地接过话,望着苏小楼,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公子,我觉得这粥的味道挺好的!”

苏小楼敛下冷意,顿了一顿,转了一副和蔼的口气,道:“是吗?”

“是啊!”孟二小扬起灿烂的笑容,一脸的天真无邪。

他眼中一亮,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锋,“涿州前些时候有件新鲜事,公子听说了吗?”

苏小楼侧脸看着孟二小,眸子幽幽一闪,被挑起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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