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北角楼47

张聪鞥目光一滞,下意识就想到应该是不够的。

众所周知,那户部不是大齐的户部,是贤王李元祐的户部。解阳严家交到并州的税务银子,自然也不是并州的税务银子,而是东宫太子李元祥的税务银子。

此消彼长,但一方涨幅过大,就失了衡。

贤王不仅吃着户部的一头,背后还有一道蛟龙江撑着,多年打压不下,按照右相陈玄的一贯行事原则,涨了一处,再另抬一处,势均力敌既可。

顾居延时宜地停顿了一阵,稍稍,一张弯嘴又贴在张聪鞥跟前低声絮语嘀咕了一时,便巧妙地收下声,将一车厢的空白留给了张聪鞥。

耳边私语窃窃,张聪鞥听得神情肃穆,狠狠压住了眉。

吞了并州的税务银子,还要倒腾官盐,挪去私买?

贪!实在是太贪了!

张聪鞥是万万没想到,陈玄居然是靠放任这么个糊涂法子势均力敌下来的,一时恼怒,将手心的橘子捏了个稀烂。

小奸佞不嫌事大,又抬高声音撩道:“张大人那,这走盐之事虽是下官捕风捉影的猜测,可这道弹劾的折子呢,确实是被殿中御史杜蘅拦了下来,杜蘅什么职位,同中书令陈老大人又是什么关系,你比我清楚。”

不知不觉,张聪鞥的思路已经顺着那小奸佞的话展开,牵引着朝深处思量。

殿中御史杜蘅虽兼着太子宾客,却是极度的清高自负,素日不屑于与国子学的那一群人同流合污。

可临曲杜家,毕竟是世家门楣,人再清高,担负整个家族便是身不由己,且杜蘅又兼顾着右相的提携之谊,并州出了事,首当其冲,拉出来的便是那不作为的并州通判陈默然!

陈默然若是知情不报,还掺合进去,中饱私囊。中书令陈玄隐而未发,便是暗中把自己的亲孙子,分边站了东宫的一处,持中之人有了偏向,那便是依附,而非制衡!

若不知情,以陈玄的城府,绕过陈默然,陈家老院在这一封弹劾之中,到底又扮演着什么角色?难道……真的就是为了将太子与贤王两处衡平而已?!

想到此处,张聪鞥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一霎,心累地摇了摇头。

陈玄可没这么简单!

张聪鞥枯坐在那儿,随着颠簸的马车,反反复复琢磨着顾居延刚报出的几个人名,凝眉再思。

另一处,由知州章达牵头,后边沆瀣一气的几个州官又是太子的门生,这一厢究竟是自作主张,还是遵从太子的指示?

太子李元祥同太子妃严锦华感情素来不睦,莫非、莫非……太子这是在暗抽严家的薪?

南北世家倾轧严重,所以陈玄搭个陈默然进去,其实是想养着太子,消解严家,慢慢分化北边的世家,这是要对北边那一片动手了?

张聪鞥狠狠揉了揉鬓,思绪快速飞转。

还是说,陈玄本就属意康王,借着他们这一拨人手里的事,合力将李元祥拥上位,之后出尔反尔,故意利用刑部尚书苏文起,做空了苏小楼这处?

脑中迷雾重重,人是筋疲力尽,越想越糊涂。

“……并州这么大的事,陈老大人轻而易举地就拦了下来,这春闱主考,说白了,陈大人不是帮不了,只是不想帮,不愿意帮罢了!”张聪鞥簇眉不语,娃娃脸的小奸佞知道这线埋的已经差不多了,该给人通通窍了。

他缓下声调,竭尽全力的恳切道:“下官还是刚刚那番见解,究竟是‘结党、营私!’,还是‘审时、度势!’,所处之位不同,这眼光自是不同!在张大人眼中,那苏公子是你的同窗好友,为人几何,行事几何,大人自个儿心里清楚。可陈老大人眼中,苏公子可是作 奸犯科之人,右相大人一生清正,怕是不愿与这种人同朝共事,污了大半辈子的英名!是以在下提的这位主考人选,虽是不合张大人的意,陈老大人那处,估摸着却是合意的很!”

张聪鞥一怔。

这厮是来挑拨关系的?

豁然开朗的人,眼中一下子清明过来,张聪鞥惊疑地望着顾居延,但转念心里跟着犯起了嘀咕。

苏小楼入仕这事,陈玄态度始终不明,莫非当初那场事里还有什么后续是他们不知道的?陈玄忌惮,是以故意打压苏小楼?

张聪鞥起了疑,那无病呻吟的小奸佞闲眉一扬,又凄凄惨惨哀叹道:“上边的颐指气使惯了,不知我们下边的疾苦,张大人忙前忙后,行事如此艰难,陈老大人不过弹指之间,就断了你们所有的念想,张大人哪,下官都替你不值……”

小奸佞说的潸然泪下,张聪鞥闷在胸膛的火烧得更甚了。

明知道顾居延这厮使的离间计,防备的人依旧掉进了坑里,怒目赫然,义愤填膺起来。

他们这一帮人战战兢兢,按部就班走着流程来,可不曾想,怕这个,避那个,临终了,一番苦心遭人作践。

想到沐扬前几日的决绝,约莫议事时就察觉出了陈玄的意思,张聪鞥怒火更甚,心内的怀疑越发加重了几分。

陈玄议事厅里既按得下陈默然那一封并州的弹劾,自然也能按下沐扬那一张甘州的名帖,主考人选不过是举手之劳,帮与不帮,终是亲疏有别,这随手可弃的棋子,怎可与自己的亲孙子相提并论!

张聪鞥原本汩没在心底八年的刺,被顾居延这一番推波助澜,削尖了刃,扎的愈发深重疼痛了。

但这件事,先是走盐的事真伪未定,再是杜蘅拦截的那封弹劾内容还需再查,最为关键的是,这场事,陈默然与章达二人究竟掺合了多少!

“无中、生有!”

张聪鞥呼吸一沉,定住心神,率先先将顾居延的话语给否决掉。

见人不信,顾居延摇头惋惜:“看来张大人是光读着眼前的圣贤书了,这几日刑部、大理寺,还有那京兆尹……告状的,请罪的,他们那衙门闹哄哄的一场接着一场,鼓都要敲破了,忙得是焦头烂额,大人就没听个小道消息?”

张聪鞥天天在宫里忙着,早出晚归,两点一线的拉扯,转的跟个陀螺似的,那有时间听什么街谈巷议的小道消息。

他心内惴惴,目光紧望着顾居延重复道:“小道、消息?”

“是啊!张大人,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作假,在这儿同下官装糊涂呢!这么大的动静,下 边的小官小吏可都议论开了!”

顾居延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他郑重其事道,“那燕州商户在长州作恶多年,激起了民怨,长州县衙递不来的状纸,一个个的雇了镖局,都上诉到京里来了!不过,唯独御史台那边清闲着,没什么动静,张大人,你说,左都御史徐怀恩徐大人究竟知不知道,这一封弹劾底下藏了这么多事呢?”

张聪鞥冷冷垂下眼皮。

左都御史徐怀恩若是知情,事关太子,他自会按下去;若不知情,涉及陈玄、陈默然,那临曲杜家的殿中御史杜蘅也按了下去……

一通的事,齐齐涌来,张聪鞥又急,又气,又恨!

万千思绪纷乱成一团,张聪鞥恼地黑肃着一张脸,脑袋内白茫茫的一片,虚脱的人,只望着马车外逆行的飞檐楼角发愣。

“哎呀……!如今按着这个阵势查下去,并州的州官一窝都不干净,陈老大人若是要亲审自己的孙子,唉……张大人,你说陈老大人要怎么审呢?会不会同当年审苏公子那般干脆?”

顾居延颊上浮出了笑容,他嘿嘿一笑,“二十四年的那一场雪,在下未逢其时,不曾赶上,委实可惜。不过,如今这一出大义灭亲,下官倒是有幸的很喽!所以说嘛,还是这玉京里好玩,不然,干嘛一个个的挤破头,不要命的朝这里头钻呢……”

张聪鞥充耳未闻,继续保持着缄默。

稍稍,平复下怒气的人,按着自己的节奏,一点一点梳理着事。

小奸佞碎碎念了一时,不见张聪鞥回应,人嗤笑一声,也不再言语。

他以手遮光,笑望着顶上那一片风云莫测的苍穹,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另一处衙门即将敲响鼓的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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