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正点的半晌饭还隔差着老远，南华门门口聚仙楼二楼的通间位子，全被人包了下来。

生意兴隆，楼里的墨掌柜忙的是脚不沾地，乐不可支。

招呼完毕一楼大场里的老主顾们，提着大肚子茶壶的墨掌柜，揉了两下僵硬的褶子脸，又乐呵地扬起笑，转手端了三只金贵的紫砂壶，提步而上，赶忙去招呼二楼朝南一侧的一群官老爷们。

少顷，后背汗湿的衣裳干透，泛出了些许的白末。

看着眼中扎堆的一群小红袍、小绿袍，墨掌柜咂嘴叹息，只觉得这大齐的朝堂要完！

好好的正经日子，红袍、绿袍们不去找各自衙门的长官点卯办差，混跑到他这茶楼吃茶聊天就算了，还光明正大穿着官衣过来，招摇过市，没得扎眼！这要是被那御史台的言官们盯上了，红绿袍们又是一顿挨板子的参奏。

斟茶倒水的墨掌柜刚唉声叹气地腹诽完，颤颤端起剩下的两只茶壶，去了楼上雅间，那边，一只高额发的小绿袍就拉晃着一只小红袍笑呵呵道：“小言官，你们天天参着人家的错，如今自己也溜了号，来来来，喝酒之前我们可得论论清楚，今儿这一顿，你们吃的到底是公事，还是私务啊？”

那被戏谑的小言官恼得胳膊狠狠一挣，摆脱了绿袍的纠缠，尚未来得及回应，另一只好事的小红袍就撺掇着扇子，从后敲打小绿袍的肩膀。

拿扇的红袍严肃着一张脸，煞有其事地板着声音答道：“是公是私，主要看这一顿饭谁请了。若是叶昕叶大人请了我们这一场，自然是好事好了，公事也能吃成私事。你若不请，这私务，也是能吃成公务的！”

说着，红袍高扬着脑袋，阴阳怪气地哼笑了两声。那双手奉扇的动作，仿若端持着上朝启奏的白笏板，随时准备出列，弹上一本。

礼部编撰叶昕闻言，绿袍角微动，偏着膀子拉转了过去。

他对着说话的人，装模作样拱了拱抄在宽袖内的手，骨碌碌的两粒儿眼珠子，滑稽地转了两圈。

半退着身一礼，叶昕虚心讨教道：“樊大人呐，敢问这公如何变私，私又如何变公呢？！”

着红袍的左拾遗樊彻沉吟摇了一番扇子。

凉风几许，他惺惺地捏着腔调道：“既然叶编撰诚心诚意发问了，那本官就大发慈悲，细细的给你讲一讲这其中的门道。”

叶昕惟妙惟肖，上赶着又是一揖。而后，抬首，俏生生恭维道：“下官，洗耳……恭听……”

樊彻侧首捻着下巴，学着那倚老卖老的样儿，捋了两次须。

那光秃秃的下 巴上并无一毛，煞有介事的人，徒手捻了几回寂寞，才招了招扇，做了个来的手势。

叶昕立刻会意，点头，哈笑，附耳凑上。

樊彻那厢以扇遮口，与叶昕交头接耳少许，低声窃窃了几句，片刻之后，樊彻很是神秘的一笑，哗啦啦地打起手中折扇，昂首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老道模样。

点拨之后，似是了解了其中门道的叶昕，十分虔诚地抬高了手，他激动地钦佩道：“樊大人，这出指鹿为马，章法着实是高明！高明啊……！”

樊彻谦虚地“唉”了一声，摇了一回头，推手一止，连声夸张道：“叶大人，见笑！见笑！”

先时叶昕打趣过的那位红袍小言官，一个寒颤，被这两人一来一去曲意逢迎的谄媚恶心透了。

他抖了抖肩膀，肃目直言道：“行了，衙门里成天端着这套，私底下好容易聚一聚，还挤眉弄眼地玩上了，你们累不累啊？子游，你还陪着他瞎闹，还接上词了！”

一番数落，樊彻对着小言官眨了眨眼，开怀笑道：“言恪，这不调戏调戏我们家小衙内，给大家摆场解个闷么，大家说乐不乐啊？”

“乐！乐！乐！”

樊彻话音一落，工部郎中彭禹就豪爽地从凳子上弹起了一阵疾风，率先鼓掌应和。

那宽大的官袍袖子跟着激动的掌声，滑落到胳肘处，露出的一段小臂，从手腕处，直直的一线，分了黑白两色。

座间其他的一片却是没能撑住，被叶昕、樊彻这一对矫揉造作的活宝，逗得个个弯腰扶着桌子，捶胸顿足，笑岔了气。

“乐乐乐！乐你个头！”

言恪对着带头起哄的人毫不留情一口啐了回去，“我说彭工，你这次跑出来可请假了？”

“我当然请了！”

工部郎中彭禹骂的翻了个白眼，他咚咚拍着胸膛，问心无愧地保证道，“只是我那上头的长官没批而已！”

那座间一团听的一乐，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彭禹依旧站的挺直磊落，被黝黑脸熏亮的白牙切之凿凿道：“小言官，你要参就参，大不了我白做一个月的工，不要这奉钱，今日只要能接着人，我高兴！我乐意！”

言恪被驳了一回，见彭禹梗着脑袋，一副能耐我何的泼皮样子，恶狠狠跺了跺脚。

樊彻斜眼瞧着彭禹，微摇了摇头。

稍稍，他闲闲地晃过步子，站到言恪与彭禹两人中间。樊彻款款一笑，道：“既然彭工挑开了话，那下官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