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人群中一抹亮眼的华衣竹子绿，安静了好一会儿的顾居延，十分不满地皱了皱鼻子。

顾居延低声埋怨道：“这苏公子据说与本官同年，怎么看着比本官还要年轻许多？！”

一旁的贾、薛二人闻言，像是苍蝇寻着鸡蛋缝似的，一左一右围在顾居延边上。

薛行益近些年才入京，只在长州时从家中姐妹口中听过这玉京公子的名号，并未见过真人。

他率先出声道：“容貌确实出众，不过瞧着同在下年岁倒是相当，左右不过十六七八！”

贾仲永定定地望了又望，那华衣绿袍眉鼻虽然同苏晚成有几分相像，但极为稚嫩，虎头虎脑的莽撞，不及苏晚成那般精致，也没有那副天然洒脱的风流态度。

他摇了摇头，“老师，那不是苏晚成！”

“不是苏晚成？！”顾居延惊愕，接着，他失落地从华衣绿袍身上移开眼，又辗转开一长段距离，询望着另一人迷惘道，“那打着绷带的破皮脸是谁啊！”

贾仲永下意识地张大嘴，勾着脖子，看仔细了才道：“那一位是中书令陈大人的孙子，陈一鸣，陈默然。”

顾居延眯着眼，将那人认真打量了一番，对上了号。他点点头，不甚在意道：“长的还行，瞧着比我老！”

顿了一顿，顾居延脆生生又嫌弃道：“不过破了相，胳膊怎么也摔了呢，一看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

贾仲永拱手应承道：“老师神机妙算，这陈默然的确不安分，当初京内有名的一霸呢！学生在太学念书的时候，也吃过他不少苦，若不是靠着中书大人那点儿面子，他这样的，早被太学扫地出门了！”

顾居延目一转，调笑问道：“怎么，你与他关系不睦？”

贾仲永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讪讪笑道：“学生太学那会儿和善，也不惹事，同谁都能点头说上两句！”

顾居延轻轻“哦”了一声，继续看着楼下的一片，人堆里找着那位大名鼎鼎、倾国倾城的玉京公子！

贾仲永认真看了一圈，相迎的红绿官袍间不见樊彻的影子，心思一动，胆子顿时大了几分。

他继续陪笑道：“学生同这陈默然虽是点头之交，但架不住那几年同窗的情谊，今日遇上了，学生下去招呼一声？”

顾居延心不在焉刚回了声“去吧！”，贾仲永就急不可耐冲出了门，边走，边又顿着衣袍袖摆，整理仪容，绕了另一边楼道咚咚下了楼。

寻了良久，顾居延瞪着那片灿烂的阳光，眼中泛花。

他回了一时头，见薛行益还在身侧老实候着，摆了摆手，吩咐道：“我这边无事，你叔公叔婆告的是御状，正缺个拿主意的人，你且去鼓院那边盯着吧！”

薛行益弯身作揖，恭声应是，退步出了厢房。

一时安静，顾居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头一偏，他含笑望着盆景背后那虚掩的门，垂手一揖，恭敬道：“二位御史大人可是等急了？”

顾居延话语刚落，那中间的门轻轻一拉，两道影子绕过绿油油的盆景，前后脚地踱至窗边。

原来，这一处地字号的雅间，本是个不常用的大通间。聚仙楼生意兴隆，房间紧张，楼里的掌柜心思一动，便差人中间置了几道门，分隔成左右两处小间。

从门中走出来的两个中年男子，都是长撇的脸，一个是疙疙瘩瘩的苦瓜脸，一个是上窄下宽的茄子脸。

那走在前边，疙疙瘩瘩的苦瓜脸抬手笑赞道：“‘事不至大，无以惊人！’，顾大人的这番高见，着实是震耳发聩啊！”

顾居延谦和回了一礼，满脸笑容道：“光德兄这般夸奖，在下受之有愧，这那里是我的高见啊！前些日子宫里摆的重阳宴，在下以酒会友，新结识了几位推事院的同僚，谈着这请君入瓮的趣事呢，其中一位金大人，说了这番高见！在下不才，顺了一耳朵，借用，借用！”

邱光德闻言，苦瓜脸上的疙瘩蓦地一抖，语气尖锐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

顾居延天真道：“怎么，光德兄认识？”

邱光德冷哼一声，沉脸未答。

另一旁斑白发的茄子脸，见顾居延一张娃娃脸，憨态可掬，模样十分的无害。

他开口就解释道：“那是金四水！顾大人年纪轻，京里待的日子又浅，不晓得这人的底细！这小吏啊，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邱光德面色不虞，顾居延这厢是满腹狐疑，此时有人出来接话，他忙忙转身，拱手虚心问道：“何大人，莫非这金大人得罪过光德兄？”

说着，邱光德脸色越发的沉重，何蹇忙对顾居延使了个眼色，摇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不欲多讲，拉着顾居延的袖子劝道：“顾大人只需记住，金四水这人心狠手辣，翻脸不认人，是个见风使舵的货，不可深交，素日往来要慎之又慎！”

何蹇说的严肃，顾居延胆怯地缩了两下脖子，十分乖巧的没有探问下去。

他唯唯诺诺道：“多谢何大人好意提醒，下官、下官一定铭记在心！”

说着，顾居延弓腰揖了又揖，谢了又谢。

这邱光德与何蹇原是那北衙与兵部的要员，领着几队人马，也曾耀武扬威过。只因那一年脑子犯了糊涂，两只旺雀站错了枝，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中书令陈玄推出来顶了一遭罪，离了本职，贬至御史台。

风光无限的脸面人物，一朝跌落到尘土里，且御史无实干，袍红位低，这二人是一蹶不振，郁郁不堪，一张愤世嫉俗的嘴到处说人是非，吹毛求疵地拈着人错。

百官是又怨又恨，私底下将二人合称为“一丘之貉”，对这对难兄难弟是避之不及，从未摆过什么好脸色。

何蹇被这五品官的小奸佞恭维地飘飘然，回了一丝光照，他自得地摸了两下光溜宽大的茄子颚。

接着，何蹇以过来人的身份恐吓道：“这推事院，贤弟也别沾染，十进九不出，里头冤魂厉鬼无数，脏着呢！”

邱光德赞同地点了点头，侃侃而谈道：“至陛下登基以来，凡是被推事院举发出来的，如那知名的林家、萧家，哪个不是传承百年的大世家，如今可都没了。二十四年的是非就更多了，青州的梅家，一榜的状元榜眼，还有那抄家的方侍中……”

一提起方侍中，何蹇这处唏嘘不已，心内钦佩的人，也跟着叹息道：“平心而论，那方则刚也是条汉子，就是着了奸人的道，蒙了心眼，口出狂言诋毁圣上，断送了那大好的前程啊！”

顿了一顿，他望着顾居延又缓缓道：“如今接任黎世焕的这位侍中喻朓，一上任便是不务正业，弃了封驳之权，还鸠占鹊巢抢着我们御史的差事，养的门下省的一批补阙拾遗，干起了纠查百官的事务，偏这事，陛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默许了下来！”

何蹇哀叹了一声，惫声埋怨道：“年前吏部侍郎那事，不就是喻朓喻侍中，硬跪在泰和门前给弹劾下来的么！哼！这半年，朝里谁不赞一声喻侍中能耐啊……”

“何兄，这说着推事院呢，怎么扯到门下省了！”

邱光德打断话，对着何蹇努了努嘴。

台省两处结怨，朝上撕扯，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散了朝，胜负已定，没必要在背后论人长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