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转了一瞬,苏小楼腹内已给出千万条禁止自己钻狗洞的理由。
最重要的一条是,既然有人不喜欢,而他现在对十八巷又格外感兴趣。想着绕回远路,去这地儿消遣消遣,涨涨见识,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小黄花柔软地偎着下巴,干燥的花粉粘在汗湿的皮肤上。
苏小楼双眼微眯,眼神凌厉。
他敲了敲青细的花枝杆,拿定主意。
那周身氛围顿时一变,若乍暖还寒,阳春时节的一场飞天暴雪。温度骤冷,翻了棉衣,依旧冻得人猝不及防。
陆修远看着那食指习惯性的动作,目中一僵,当即扣紧手,警惕起来。
他欲要搭一搭话,打断人的思绪,话语未出,人已若离弦之箭,飞驰疾发出去。
火急火燎的步子,像是在加急赶上先时耽搁下的路程,孤勇奋前。
直至花枝尽头,路弯途折,苏小楼呼啸过朵朵烂漫,无所畏惧朝水中践踏而去。
陆修远跨步,追行其侧。
“到了!”他厉声呵止,将横冲直撞的人一把拦下。
“嗯!”
苏小楼一笑,干脆一应,“我知道的!”
他无措地看向脚尖。
双足搅乱的泥水,浑浊过鞋面,将脚下的泥土浸泡的更加充分,更加湿|软。
剩下的另外半波长弧,荡漾着一线,悠悠漫向远方。
水上浮萍,时聚时散;水下绿藻,随波流荡。
平静稍许,风乍起,水面碎裂成千道细纹。
青波映照,粼粼底间,几路暗潮汹涌。不时,重澜叠丈,传风蓄力,将潺湲细纹推助成两股急流,齐平抢夺着朝中间交汇。
激流争竞,撞出一道涡旋儿,水花迸裂,搅碎一团聚萍;白浪回淘,零片绿意搁浅在岸边。
前浪波涛翻滚,尚未平息;又有后浪奔腾,一线压境。局势急转,一浪高过一浪。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跌宕起伏,平起平落,转头皆空。
苏小楼看怔了眼,脚底凉意忽生。
不觉间,人立于水中,浅流淹过脚踝,湿透了鞋袜。
他禁不住一个寒颤,见陆修远衣摆漉漉,忙收住步,又信誓旦旦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便匆匆领人退回岸间。
剐蹭掉脚下拖带起来的泥沙,三朵黄花一转,抛飞向斜阳,指明鱼篓的方向所在。
黄花水间回旋,付流东去。
陆修远一手携人,一手提筐,朝西迟迟缓缓迈步。
而那先时超然的衣裳,拖出了细长透明的帘线。
缱绻沉落,丝丝涟涟,串着地上一颗一颗的水珠圆点。
长衣拖泥带水,垂直而下,重的风吹不起。
苏小楼过意不去,欲替人将水拧干,另一只手却是不得空闲。
他单提起自己的摆,空摇了一摇,怏怏晾晒起来;眼又弯转,悻悻低望着陆修远的湿脚印,一步一重叠。
二人缘岸登行数许,忽闻水声嘈嘈切切。
举目,堆高的土埂,将一瀑青碧宽波,间隔成了五六七八段。
横折起伏,土高水低,几道水流奔泻,溅得珠飞玉碎。人行埂上,虹泄于下。鱼篓子,接在五道口的中央流转。
陆修远盯望水面,思量着接下来如何。
踌躇一阵,他手中松解,轻放下来。
苏小楼脑中忽一反转,慌抽了手,掏出袖中帕,急不可耐地去拭那手心汗。
陆修远见人如此,郁郁咬牙。
苏小楼浑然不觉,一心一意,一遍一遍用力拭着他那帕子。
手掌搓的血红,他背光看了一看,觉得还是不够干净。五指大张,又洁癖地挨个仔细抹着指缝间隙。
陆修远眉抖了又抖,拉过红掌,发力,一股脑将箩筐推入苏小楼怀中。
他板起脸,严肃而又冷漠地告诫道:“我去收鱼篓,你此处等着,不许乱动!”
苏小楼心情大好,耳朵听也没听就急急点头。他利落“嗯”了一声,双手环住箩筐,紧紧守着不动。
得到苏小楼的保证,陆修远脚尖微点,将身一纵,倏忽而过。
他若叶一般轻便,飞跃两步,待落地回首,等在岸上的人,抱筐探脚,迈步又跟了上来。
陆修远看着苏小楼蹑手蹑脚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偏这会儿又迎不得,那两块土埂嫩荷叶的大小,落不下两人。
凝目。吸气。
陆修远慢等着人蹦跳着背后的一斗笠轻纱,缥缥缈缈,缓缓近前。
陆修远板黑的脸,在眼前晃了又晃,越晃越黑,越黑越加清楚。
苏小楼抱筐一跳,左歪右去,颤颤一 时,方站稳步子。
他双眸明亮,以笑相迎。
“我想看有没有鱼,等不及,就跟来了……”
语气乖巧,言之成理,理由还很充足。
陆修远笑了。
他接过圆筐,扶手将人稳稳牵引到身侧,无奈道,“若没抓着鱼,你再摔了,那可怎么办?”
“水不深的……”
苏小楼解释着,又低眸轻瞥一眼确认。
高埂落差下,那水清可见底,顶多淹过膝盖。
即使掉下去也没什么事,痛一时,大不了翻滚一身泥,再从下游爬起来就行了。
可这些话苏小楼窝在心里根本不敢讲。
他隐隐猜测,若说了,按照陆修远的性子,肯定会真把他推下去,吃一次教训的。
苏小楼神色如故,绷紧嘴,尽量把话止于口内,不露半点端倪。
即便他这般隐藏,陆修远还是生气了。
虽然因着皮肤的关系,那脸自始至终都是黑沉沉的正经,黑喜,黑怒。但这会儿目光锐利,肃的似剑,冷的刺骨!
苏小楼抿了抿唇,说不出的紧张。
莫非这陆修远会读心,听到他刚刚那些话,真要把他朝水里推?
他惊地赶紧朝前倾扑,攻城略地,牢牢抢占住位置。又蹭了蹭脚,将夺来的位置寸寸踩实,防备陆修远接下来的动作。
陆修远不为所动。
目光一沉,鹰隼紧盯猎物,凝重地望着那右耳下的一抹腥红。
他道:“怎么受伤了?!”
“没……没受伤……”
苏小楼绷紧的弦松垮下来,原来,没有听到他的心里话。
想了一想,慢吞吞回道,“应该是鸡血……没擦干净!”
说着,莞尔,无谓地甩帕去抹。陆修远先人一着,拇指轻轻摩挲着耳下的红点。
苏小楼一怔,余光扫过贴近的脸。陆修远急躁的呼吸,扑在面颊,热的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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