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赖闯是个甚么人，一个市井无赖混混，哪里是个吃亏罢休的。纵然项家庄人多又何妨，但凡抢到他头上，便是死路一条！

这一场，一个街边溜，一个战场还！

街边溜是矮中大个，短中就长，欺着些缚鸡薄力称了头；战场还是万中挑一，百战不殆，杀的是敌寇|奸|奴未赏功。

此处正是：

檐下小雀，徒有胆量，奈何不识天上鲲鹏；逆流江鱼，游浪戏波，自谓宽阔，未涉冥海深广。

你看那一下，赤手突袭，两拳拼搏，捣来东风阵阵，撼得山中林木悚簌。他这里，长须拂去，膛抵花拳；胸有城府，是泰山稳重，纹风不动。

青臂双拳变化，忽作鹰爪，飞拿喉颈，汹汹来势，直抓夺了性命。正凶险，不料想眼倏目闪，瞬息间，情势骤然翻转。

这厢里，只一下，反将鹰爪擒拿，折扣成了单边小麻花，空劳烦周围一场牵挂。

爪腕一扼，赖闯当机立断，蚂蚱一般，撅腿后弹，蹦跶着飞踹出去。

项誉鲲毫不理会，押肩使力，上一绞,下一蹬。

赖闯抵挡不住，哎呦一声，腿间一颤，只身扑跪在地。那上牙打磕住下嘴，齐齐啃着地皮，被按压摔了个正面伏贴。

一招强行将人剪拂下，一拜叩首，作了个隆重大礼。项誉鲲晌声大笑，也不再纠缠，甚是磊落的放掉了这花臂赖头。

麻花臂一松，赖闯顾不得纳罕，慌从地上挣起，跳离一丈。

他那上臂骨连着肩关肘关，扭的隐隐作痛，心内纳罕暗道遇见了真功夫，却未有半分怯意，反倒是兴奋的跃跃欲试。

赖闯将胳膊搓揉一番，驱了痛，两眼炯炯有神，目光灿灿炽烈。

视线张望过去，项誉鲲长须盘颈，已活动罢了筋骨。

那嘴角一哂，讥诮一笑，甚是小觑的抬手勾指作了个来的手势，好不嚣张！

赖闯撺起怒，拂去嘴上血，骂了两句脏攒起力，放开大步，发狠疾驰冲去。

他双手合抱住腰盘，一鼓作气，将大胡子连推带搡抵至十步开外。力微一歇，积蓄一口气的功夫，再要起时，项誉鲲照着他脑袋上的花斑就是两拳。

这两拳锤的，前一拳轻来，后一拳重。轻的裂开了额角片片花斑，重的将人震踏爬在地吁吁。

赖闯技不如人，前扑后继，连蹶两下。

他再次吃的一口泥土，心内越发拧巴，憋屈的千万般不甘。

但此时气力大减，若烈火余星，残残喘喘，将灭将息也。被戏耍的又战了三五个回合，不过以卵击石，蚍蜉撼树，须臾间定了胜负。

项誉鲲一套行军拳打下来，待看时，那花斑面目全非，是爹娘不认。

赖闯摔的嘴歪鼻裂，揍的七窍着红。

项家庄的喽啰们取过绳索，五花大绑将这一干捆了结实。

赖闯吃了败，嘴上依旧不干净，孬种鸟蛋的嚷嚷一通，一路骂爹骂娘，越发粗鄙不堪。

武秀才听得糟心，吩咐人用马粪堵嘴，丢去了猪圈。

猪圈里拱了两宿，赖闯周身沾了虱子，挠挠抓抓，挠抓的结痂出了血。王楫看不过去，趁人熟睡，提刀了却三千烦恼，给人剃度成了一颗秃头。

此是青丝变成卤蛋的详情经过。

山中寂寥，不知再又混沌了多少日月，赖闯被同样困在项家庄的一位相 识，指点了一处狗洞，领着来时的几个，趁着夜色，灰溜溜的潜逃了出去。

赖闯路上一回走的，不但货丢了，一头潇洒好看的青丝也没保住！

那腔腹内怒火暴涨，一到宿安，未回铺子停歇整顿，也不管什么时辰，直脚奔去县衙，敲鼓咚咚报了案。

单县爷眼窝深陷，打着哈欠，将陌生的秃头光亮细量良久，方认出是那足下行的赖闯。

单可覆抚额，头疼过一回，瞅了瞅将亮未亮的天，合眼不痛不痒劝解两句。又交代赖闯稍待些日子，写好状纸，再慢慢递来。

赖闯依言，风风火火找人写下状纸，老老实实呈送去县衙。

状纸一递，他天天守在铺子里等候传唤，眨眼五六日已过，却无回音。赖闯心中再生疑惑，觉得县爷是搪塞他，定是忘了这档子事。

此事，非为单可覆敷衍。

这段时间，宿安衙门里是非太多，一茬连着一茬，单可覆忙得不可开交，实在腾不开多余的精力。

先说蛮腰口子那处，集合了官兵衙役、码头搬运的伙计、各家走船的伴当……这济济一众，拉着数十条碗粗的纤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将搁浅的船只拖至岸边。

船捞了起来，水间没了阻隔，可这上面的竣通了，并不意味着彻底通畅了。

拖了船，只治了标，左右的淤泥还堆着，水底的积石也还沉着，本留在哪儿未动分毫。

谁都晓得，这条道要顺，最关键的是清淤！

清淤花银子，清罢了淤，水道年年维护，又要花银子。

这项花销，单可覆去年冬，朝中递了几十封请示，雪花一般的去了，等到开春冰雪融了水，也没能等到下文音讯。也不知道上边是准或是不准，反正等准下来，给多给少又是一番议论，多番周折，等款子一层一层划下来，大抵是猴年马月了！

而且，那数目克扣到最后，估计也剩不了多少。

银子！银子！银子！真他娘的好东西！说甚么阿堵物，谁都离不得，谁都缺不得！干起事，处处短，处处缺，少那么一丁点儿就难死个人！

再次打量了一遍桌上铺开的水域图，单可覆突发奇想，若这水道里白花花流的都是银子，他也就能省一省心，不用愁了！

吃完两片瓜，凉棚里，嗟叹重重。

不管上头能拨下来多少，给一点是一点，积少成多，慢慢的图呗。

起身，摇着手内的济公扇，单可覆抬着僵硬的脖子朝外望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