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今夏大旱，水道收窄，船路拥堵。

上游的顺水推舟，疲乏吃力，且时有搁浅。这下游的逆水而上，更是千万般险阻艰难。是以，这上去的船少货多，舱满为患。

此是天公刁难。

但船多船少，紧不紧张，本与钱家无关。

他家在大镖局常年赁了两个舱位，每隔两月，上一趟，下一趟，清去了库存。偏这一月，上一趟的船走过半日，众人院里歇过一回劲儿，才发现库内绿油油的一片，遗落下了一批待出的货。

好巧不巧，这料子又是加急送去涿州的。

钱老儿心急如焚，前往大镖局询问半日，也未曾打听到些许空位。且他家下趟船的日子，不知何故又朝后推迟了半月光景，日程上赶不及。

落下的当季布料一再耽误，等夏转了秋，变了凉，天寒地冻凉飕飕，谁个还愿意买。这一搁，就搁成了明年的压仓陈货，纹样过旧赶不上新样，只得亏损贱卖，故而为此苦恼叹息。

一厢原委陈述完毕，赖闯一哂，笑这老儿竟为此等不值当的小事烦忧。

言骂了一通这老儿不开眼，不曾照拂他家生意。又擅作了主张，开始自揽着生意，说足下行近日有船上行，腾出些位子替这小老儿捎带一番。

赖闯本为一番好意，钱老儿这下却是斜眼看人，歪的不正！

他不信这无赖归正向好，嫌弃那足下行，不乐意人捎带。只干笑着，迟迟不肯应承。

赖闯吃了几坛酒，脑子晕乎，自言未醉，心内亮堂清楚。

这老儿言辞闪烁，分明是有意推诿，瞧不上他家。顿觉羞辱，面上红赤，拍桌唤来酒保，书下契约，摁住钱老儿手指，押定了这桩差事。

次日酒醒，赖闯再又思忖：钱老儿瞧不上他家，必是因他早年间的混账作为。因果轮回，此处报应，倒不怪小老儿谨慎小心，自开解一番，散去了恼意。

为消人疑虑，下后晌钱老儿将布送来，他给人压了一半的布料银子安心。

两处约定，直待交货归来，依照收货凭据，路费并着这一半的布料银子，再还与足下行。如此周折一番，一桩强买强卖，折算成了你情我愿，都也称心。

谁承想，查验一番，贴了封，钱老儿前脚将安心银子抱回去，后脚码头就传来了消息，说这水上撞船，又堵了道。

赖闯随船，天天堵惯了，没焦没躁，也不抱怨。

他端着平常心，寻去码头打探详情，又默默祈祷着小蛮腰没事。

列位切莫误会，也莫作肖想，此处小蛮腰可不是什么花舫女子，而是一处水道的名。

宿安地理位置比不得通城水上通达，可也是个支流汇干流，除去那么一两处激流险滩，称得上是便利。

这支流，名唤冼江，发端于博州。那个地方草木稀疏，坡陡土松。

而一马平川的平川府，较博州地势低矮许多。水往低处流，一县一县的低下来，蜿蜒到台阶底儿的宿安县，由回澜峡交汇入了蛟龙江。

宿安县的地位有多低，可想而知。

是以上游一降雨，地表冲刷下来的土石砂砾，顺着河道，被洪水裹挟下来。长年累月，大大小小的泥土石块拥沉一岸，至使下游河床抬高，河道狭细，波折起伏。尤其是快入江的那一段，从上俯瞰下去，粼光脉脉，是个一手握的婀娜小蛮腰，纤瘦的很。

这婀娜的小蛮腰，苗条了十二三年。前几轮县爷没心思管，单县爷是清肃着陆上牛皮癣的小贼小匪，还没来得及腾出手，管上一管这水上的一片。

现下天热，水上蒸腾，再没个雨水滋润，小蛮腰憔悴的又消瘦了一圈，粼光中显出了髋骨骨形。来往船只逢过此地，提心吊胆，像过面筛儿似的，一抖一颤的忐忑。

这事往往是好的不灵，坏的贼灵。赖闯是怕什么事，来什么事，果不其然，这一回就是蛮腰口子出了事！

相撞的两船，一去一来，都是大船。一个赶着去，一个赶着回，回的想着去的让，去的想着回的避。

两只老舵，狭路相逢，你不让，我不让，都抢着朝中间的深水地段趟。先时船头摩擦，颤巍一下，那两个仗着经验，是不以为意。心存侥幸，依旧满舵行驶，等着对方相让。

蛮腰口小，船肚子鼓，窄腰口卡上了两个大挺肚。水浪倾晃一回，船荡帆打，可不就撞上了。

这一撞，撞的还是个连环，殃及了跟在首尾的好几只小船。不知有没有伤着人，反正单县爷一得消息，就择了小船，前去调解。只是登舟时脸色极差，想来事情严重。

单可覆离岸一个时辰，平水间急桨加速，方才行过六七分之一路程。

赖闯赶到码头的时候，他家歇凉的搬运伙计，已添油加醋，将事情经过宣扬了一遍，听的几家庆幸，几家愁。

此处，为人不合也！

赖闯一来，歇凉的一簇迎上，道是码头空闲无事，能歇息些日子，纷纷告假。

赖闯气急败坏，骂着这些个躲懒。一众讨了没趣，撇撇嘴，又各自忙碌上工去了。

听说蛮腰口子堵了，赖闯心情不佳。

那处荒芜，方圆百里，没村没店，没人没力，打捞难度大，这一回少说要困个十来天，下一趟的行程肯定打了漂。

足下行的几家老主顾，素知赖闯行事做派，人亲上门讲清原由，好生客气，都和气道不打紧，愿意等上一等。

独钱老儿这处，赖闯抹不下脸面，张不开嘴。他争着一口气，急着让人刮目相看，怎料到出了这档子事。他一叹，围着新贴的封条，一圈一圈的转。

天地人这三样，天作孽，人相争，但好歹占了一样，落在了这块地。

涿州与平川府接着地界，几个山头一翻，加加程，不出三日便到了通城，那可就四通八达了，还愁什么路呢！

码头上，躲懒的一大帮到底还是没歇成，随船安排去了蛮腰口，听了单县爷差使，去捞船，去疏路。

赖闯足下行苦思冥想一番，想好了主意。

反正官路直通通的一条大道，走不丢，也不用甚么劳什子带路的人。他瞅了瞅留守的几个无事，铺子门上大锁一落，赶着一小队毛驴车，颠着封条布，长鞭宽心一扬，一溜烟儿的上了官道。

然后半天未至，足下行一队毛驴车的绿布就被项誉鲲给劫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