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鹰振臂,循着地平线往上,拉开了青天的序幕。
长夜已过。
晨露渗往后颈脖,阿伏打了个哆嗦。牧原惊而睁眼,头上的叶簇掉落在地:“他们追过来了?”
“没、没有。”阿伏知道吵醒牧原,吞吞吐吐答。
牧原幽怨地叹口气,对没做完的美梦深表遗憾。
随后,牧原转头,瞧向数桩前被捆绑的宋芷薇,她竟自昨夜至今,保持着相同的姿势,纹丝不动。
“把她放了。”余淮飞轻功落地,甩出几颗果子。
牧原上前解绳子,还是眨着眼再确认了声,“督主是说,把这宋......姑娘放了?”
宋芷薇阖闭的双眼顷刻睁开,“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余淮飞并不搭理她,“黑烟冒入百丈天,无魔山毁,万释那狗东西跑得比兔子还快。南卫竟然再入鄢省,昨夜的追老子的尾巴便不可能这么快罢休。”
他指示阿伏和牧原,“你俩带着弟兄们分开跑,侨云涧去不得,鄢省都督府也暂时别回。”
阿伏和牧原相视一望,“......督主您呢?”
余淮飞自信地笑,转头看向宋芷微,“这次,可是有人把你无魔山和老子都算进去了。路无渊为什么会带上赵烨的面具。南兮当真在无魔山?你的山主昨日,又在何处?”
“我被你捆在这里动弹不得,这话,余督主怕是问错人了。”宋芷薇冷声答。
余淮飞轻蔑一眼,示意阿伏、牧原,“事不宜迟,兵分三路,跑得越散越快,才越安全,懂么?”
阿伏和牧原点头,解开了宋芷微身上的绳子,各自带兵分路。余淮飞也迅速没了影。
鄢省的山从未有今日这般难以攀爬。
余淮飞离开队伍后,过了几个陡坡,脚印之外,泥地上沾了点点的鲜血,蜿蜒曲折,一直跟着他到了荒岩边缘。
该是昨夜抵挡那些追杀的黑衣人,不慎多用了些功......兴许,还被他们伤了筋脉,如今才有这狼狈吃力、步履蹒跚的倒霉样。
可恶。
余淮飞捂着腰腹,本欲休息会,双耳却觉察到了更深的动静。
他发现了脚边的红迹,讽刺一笑,终究没能把那些缠人的恶心虫甩开。
可这时,在脚步声之前,苍鹰盘旋于顶,从高处扔下来一只鲜血淋淋的野兔。那面目全非的肉物滚在泥地上,裹了黄沙,面目全非。
余淮飞冷笑,笑声却是无力的,“你这老家伙又蠢又善,老子可饿不死,却很容易被你暴露行踪。”
苍鹰落到他肩头,只把头往身上埋,像是在啄毛挠痒,丝毫听不懂人话一般。
余淮飞捋它后脖,随后吹了声口哨,抬胳膊用力,如从前无数次放它休息时做的那样。
苍鹰毫不犹豫,张翅远走。
它明白主人的意思。
自由天地,肆意遨游,但总有一日,他会以哨声唤它。而过去的“总有”,有的隔了几个时辰,有时是几天,还有的甚至是几个月。
苍鹰没有时间的概念。只要下次听到哨声,它就会振翅重回,回到认定的主人身边。
这是苍鹰的信念。
因为它不懂何为离别。
“走吧。”余淮飞低声讲,望向无尽的苍穹,随后收回了眼神。
腹部的疼痛更剧烈了,余淮飞大汗淋漓,咬牙转身,数十名黑衣人窜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余淮飞下意识回头,身后也涌现了十多人,朝他围得更近。
余淮飞吐出一口唾沫,丢掉了丧气,勾唇蔑笑,“赵瑾然不至于如此对老子来阴的,你.....是万伽、还是万释的狗腿子?”
“两位大人为摄政王效力多年,余督主此话可是不妥。”
余淮飞清了清神,笑意生寒,“那你的意思,可是赵瑾然要杀我了——”
说话的瞬间,飞石偷袭那人的脸,黑巾撕裂,五官暴露无遗,余淮飞眸光变深,“我在赵瑾然身边见过你。”
那人冷笑,“杀人之时,切忌多话,督主疑问太多,还是问阎王去吧——”
剑法致命,重伤的余淮飞只能勉强应付几招,眼看着就要身插利剑,侧后方袭来数枚飞刀。
黑衣人猝不及防,宋芷微挥出烟雾弹,看准时机,拎起余淮飞就跑。
逃亡的风总是刮得人脸生疼。
“你胆子可真大,”余淮飞冷讽着瞧她,“就凭你,要赢过那些人,根本没有胜算。”
“闭嘴。”宋芷微胳膊有些发酸,“若非你太沉,这些人怎会是我的对手——”
话音未落,宋芷薇肩膀的负重顷刻减轻,她惊慌大喊:“喂你别松手——”
“老子不需要你救。”
余淮飞一掌推开她,差点跌在地面,稳住重心后,拔腿就往另一个方向逃。
宋芷微不得已落地,见黑衣人追来,只得先行使剑,企图一人抵挡。
可黑衣人人数众多,为首者点了几名喽啰,追向余淮飞逃窜的路径。
直至悬崖。
余淮飞早已灰头土脸,血色全无,但当看到那几名窃贼般的身影,仍旧笑得自如:
“想杀我?老子偏不让你如意!这纵身一跃后,只要老子没死,你、万释、或者万伽、还有所有算计本督之人,等着让阎王收尸!”
黑衣人不管他说,先发暗器,余淮飞使出最后的力气躲过,脚跟只差数寸就要靠拢崖边。
这是真正的垂死之机。
突袭出现的女声才显得更加惊心动魄。
“瑾然哥哥你来了!”
蒋汐撕开喉咙喊,黑衣人只是刹那的分心,就落入了失防的陷阱。
当空一箭穿胸入地,云落、沈沥、路无渊三人从三方偷袭,宋芷微解决掉那剩下的人,立马乘胜追击,加入战斗。
不到半炷香功夫,黑衣人尽数倒地。
为守的黑衣人看准蒋汐,瞬间封住穴道,做最后一击。
云落瞧见,心生急乱,路无渊却早有防备,在其下手之前赶到蒋汐身边,以强力控制那人,黑衣人却在他们问话之前咬舌自尽。
路无渊霎时甩开他,迅速挡住蒋汐的视线,怕她看到那幕血腥的场面。
蒋汐沉了口气,大体明白那人的结局,眸光黯了些,路无渊轻轻抚了她的脸,蒋汐抿嘴,以示无恙。
这是,云落急忙赶过来,“南兮,没事吧?”
风吹身冷,蒋汐没忍住喷嚏,捂着口鼻,缓缓摇头。
云落双手环胸,颇有些责备的意味,“你不会武功,还靠那么近作甚?”
“我猜,这些人瞧着我弱,兴许会动手要挟,一旦他们的注意力分散,你们就更有胜算。何况路无渊身法快,可以救我。”
云落轻轻叹气,还真不能小看了这失忆郡主的胆量。
沈沥把余淮飞搀近,他最后看了蒋汐一眼,彻底失去意识。
宋芷微也有些力不从心,云落扶着她,众人撤往安全之所。
*
月上高头。
“阿——嚏——”蒋汐哆嗦着身,雾眼迷蒙,鼻间酸楚,整个人都怏怏无神。
宋芷薇把野果分给众人,最后靠近蒋汐,为她把脉。
蒋汐摇摇欲坠,宋芷薇身子凑过去时,她的脑袋实在沉重,下意识往她肩头倒去。
宋芷薇轻抚她额头,“发热,伤寒,怎么病症如此严重?”
路无渊带着温水和厚衣匆匆往回——那厚衣服是他拾取干蒲草和芦苇,用自己的衣衫套缝的。
发现蒋汐颓丧的模样,他脚底生风,迅速到她身边。
竹筒里的温水是药材熬成的热汤。幸好在侨云涧学了不少治病的法子,虽说这里荒郊野岭,还是让他找到了能用之物。
路无渊和宋芷薇轻轻扶起蒋汐,女孩软弱无力地抬手,却是意识模糊,顷刻又落了回去,身体也将就前倾的力量,倒向路无渊怀里。
宋芷薇接过路无渊手中的竹筒,路无渊小心翼翼地为蒋汐盖上厚衣,随后,他顺势拿回药汤,一点一点地喂蒋汐喝。
火堆旁的云落瞧着蒋汐,心中关切,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干着急。
沈沥专心烤肉,油香四溢,将要熟透了。
树墩阴影里的余淮飞沉默着一言不发。
蒋汐喝完药汤,窝在路无渊怀里,难受得说不出话。
她蹙紧的眉头就像他的心结,哽在胸间,怎么都揉不开。无奈,他只能试图用内力缓解她的不适,但这伤寒发热不是西莎蔓剧毒,内力于事无补。
路无渊握着蒋汐的手起了汗,他想擦拭干净,再与她接触,蒋汐却微弱地拉他指头。
路无渊心尖一沉,柔声轻哄,“我不走。睡一会吧,醒后就好了。”
“睡不着。”她把头埋进他胸膛,有气无力,却无论哪个姿势都不舒服,便只好放弃,就这样安安稳稳地靠着他。
沈沥把烤肉一一分散,路无渊却只摇摇头,云落咬了两口,吃得没滋没味。
“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挺身而出,又是伤寒发热、又是奔波劳累。我们这些皮糙肉厚、日日刀光剑影的,却完好无损。南兮,无魔山这回可欠了你好大一个人情。”
蒋汐右侧是温暖挺拔的靠身,左边有逐渐保温的厚衣,路无渊的臂湾拦在她腰后。在这一方狭小天地里,她身躯所落之处,皆有极其舒适的感觉。被他抱久了,她似乎都恢复了些力气。
“那你们山主知道这个人情吗?”蒋汐软声,“下次,我是不是就可以让你们无魔山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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