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吕亦乘船而上,八百里洞庭波光粼粼,船家唱着小调,嗓音沙哑,就像当年的船夫那样。

码头繁忙,一艘大商船也停泊在侧。吕亦刚踏入酒楼买酒,刚摸出铜钱,忽听一声嗤笑,“哟,还有钱买酒啊。”

内房走出一人,锦衣玉带,见吕亦便眯起眼说道,“别走啊,钱都付了,酒不拿?”挥手命人拦住去路,“你那玉佩,卖我算了。”

“我父母的遗物,不卖。”吕亦抓起酒坛,冷笑,“你会卖你爹骨灰吗?”话音未落,已翻身越出窗外。

“卅那!又让他跑了!”锦衣公子跺脚,“跟耗子似的!”

随从凑近,“少爷,要不要通知四当家?”

“先告诉我爹,”公子咬牙,“他不是一直想给祖姑献玉佩吗?”

吕亦找了处破庙,咂着酒,往草堆一倒便睡。

次日晌午,庙外脚步声杂乱,泱泱的众人将破庙包了个圆。

为首的中年男人拱手笑道,“吕小弟,犬子年轻气盛,多有得罪。”

吕亦背对着他,灌了口酒。

“我已训斥过他,禁足在家。”中年男人搓着手,“实不相瞒,家中长辈与令尊可能是旧识……”

“让你儿子跪着来道歉。”吕亦突然转身。

中年男人神色一僵,“这……恐怕……”

“我也是恐怕不行。”吕亦拍拍胸脯,玉佩在他怀里,“想要?来抢啊。”

中年人悻倖离去。吕亦摩挲着玉佩,喃喃道,“他们为何非要执着于得到你……”

过巴陵至湘阴,吕亦逢人就问,“可认识卢丁县令?”

快到长沙郡时,才有人识得。

“早死了,疫病,死绝了。”路人摆手。

“陈娣呢?”

“不认识!”

吕亦又问了一些人,答案无非“死了”或“不知”。吕亦终日酗酒,在破庙发疯,在路边昏睡。

某天天晴,一对年轻夫妇见草丛躺着个潦倒汉子,留下吃食,并轻唤,“先生?”

吕亦睁眼,茫然望着两人。

“您……”女子突然惊呼,“您可是巴陵的算命先生?”

她激动地跟丈夫说,“这就是我说的大师,当年他说我缘不在此,我才逃婚去当道姑!遇见了你!”

男子当即叩首,“恩公!”

“二位不必。”吕亦摆手,“今日你们才是我的贵人。”

回到洞庭,吕亦买了纸钱香烛,租了条小渔船,在洞庭湖上,用酒水洒别故人,“笨丫头,来世……一定要投到好人家。”波光粼粼闪烁像是会了意。

到了夷陵城,范府正在施粥。吕亦排队时,见个总角小儿踮脚递碗,袖口还沾着米粒。

“柴七树可在府上?”他问范府下人。

“柴七爷?”下人笑道,“在后厨管灶火呢!上个月夫人还赏了他条肉呢。”

“既然在范府生活得好,我就不去叨扰了,”吕亦笑着点头,“回去告诉我那朋友,也好让他安心。”

“范府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在此施粥。若遇不上,去城北范府打听便是。”他指了指正在分粥的孩童,“那是我们小少爷,夫人常带他出来行善。”

吕亦捧着粥碗,小口啜饮着。那时也是随手一卦,却不想真救了范夫人性命。若那样心善的妇人因难产而死,这世道未免也太不讲理了。

吕亦踩着记忆中的小路往城西走去,风声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上次他路过时还是寒冬里带着陈娣奔波,如今,草比人高了。

那年冬天冷得邪性,他和陈娣翻山时,天气越来越差,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单衣结满冰碴。吕亦摸过怀里的玉佩,盘算着进城后能当几个钱。那时临近绝望随手一卜,离卦,“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

他想,如果光明能够升起,就不会走投无路。

虽然饥寒交迫,但吕亦坚信着转机,他和陈娣裹着单衣翻过山梁时,两人嘴唇都冻紫了。柴婆婆背着背篓迎面走来,篮里干柴“咔咔”响。

“两个讨债鬼哟!”婆婆嘴上这样骂着,手上的动作却温柔,她解下那条洗得发白的围巾裹住陈娣,“跟婆子回家喝口热的。”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铁锅里煨着的芋头粥咕嘟冒泡。婆婆掀开锅盖,热气蒸腾是他们久违的温暖,婆婆往他俩碗里各夹了块腌菜,“吃慢些,别噎着。”陈娣捧着碗,眼泪“啪嗒”掉进粥里。

婆婆假装没看见,转身去柜子里翻出件旧棉袄扔给吕亦,“明日跟嬢嬢去捡柴,抵饭钱!”

住了两日,那天的云渐厚,光明在哪里呢,他想。

吕亦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范府门前。朱漆大门两侧的灯笼在暮色中轻轻摇晃,烛光透过红纱,在地上投出晃动的光斑。他便卜了一卦,大过,“栋桡,凶。”风突然变急,灯笼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吕亦抬头看天,决定尝试一次。

自从那次卜卦应验后,陈娣便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吕亦转悠。

“哥!”她总是一把拽住吕亦的袖子,脏兮兮的小脸凑得极近,“你到底怎么算出来的?”手指学着吕亦的样子在空中乱划,“是不是神仙半夜趴在你耳边说的?”

吕亦被她晃得头晕,故意板起脸,“想学?”见小丫头眼睛发亮地点头,突然伸手弹她脑门,“那你得拜我为师。”

人生总是太多意料之外,那日被迫辞别时,最终将卜卦的其中玄机作为分别的故事讲给她了。但这一别,江南也没去成,先皇突然驾崩。东京城内人心惶惶,他刚递了状纸就被扔进大牢。狱卒的鞭子抽下来时,他时常会想到自己如同上天玩笑般的人生,算得再准命运也不曾偏顾他。

如今站在柴屋前,吕亦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胡须,杂乱生长,衣衫褴褛,柴婆婆怕是无法认出自己了。他抬手想敲门,又停在半空——门框上那道砍柴留下的刀痕还在,只是比记忆里又深了几分。

最终吕亦敲门喊道,“请问有人吗,路过此地,想讨口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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