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萤的印象中，江峤很听话。

老师眼里的三好学生，家长眼里别人家的孩子，跟自己截然不同。

清冷地不掺杂质，即使同吃同住也很有分寸，几乎无逾矩行为。

连给自己辅导数学的时候，都是温柔地问她哪里不懂、不会，再一一解答。

月考后的某天周五，成绩排名早早地下来了，但班级名单公示还没出。今天一早班里就有人说成绩已经贴出来了，“江峤全年级第一”这样的字眼被重复了无数次。

可她一旁坐着的少年似乎不为所动，依旧做题、整理笔记。

他难道一点都不关心吗？还是说他早就不想跟她做同桌了，现在终于可以去更好的班级了，但碍于她在一旁，他不好表现出来……

残留的夏天，风也带着残留的燥热，姜萤的心躁动不安。

她写字的笔停顿许久。

恐惧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匆匆吃过午饭，就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教室。

有进步，但还是没能在一个班。

排行榜第一名就是江峤，她连够上前二十名的尾巴都没资格。

优秀得她努力也够不上。

树下，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一哄而散。

原本姜萤是要和他一起回去的，恰逢那天正好轮到姜萤值日。

她早早告诉正在收拾书包的人，不用等自己。

另一边同学拉着自己说要去拿工具，没等江峤反应，姜萤被半推半就拉走了。

她没注意身后人失落的神情。

路灿灿性格活泼，嘴甜讨喜，没人不喜欢她。

等到了教室外面，她揽住姜萤的胳膊，开口道：“你喜欢他吗？”

“谁？”

“江峤啊。”

她转过脸，有些诧异地看着路灿灿，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路灿灿敏锐地捕捉到了姜萤的情绪，“你不知道吗？校园墙上都快讨论疯了，从那次运动会之后，全校都在问这个男生是谁，疯了一样，甚至还有高三那个徐玟，都跑来找他。”

姜萤显然不知道。

但是徐玟，她知道，她撞见过一次。

这期间她都在准备考试，从来没有这么用心过，哪儿还关心这么事情。很多知识需要重新捡起来，和那些尖子生早已相差一大截。

姜萤嘀咕了一句，“他这么受人追捧？”

“对啊，所以嘛，他这么耀眼的人，平时都斯斯文文的，不知道会和谁在一起呢？”路灿灿暧昧地看了她一眼，小声说:“我可是看见过你们上下学一起的。”

姜萤愣住，她没想到会被人撞见。

尽管是高中时期，身上是千篇一律的校服，也盖不住姜萤身上那股劲。

她属于特别明艳类型的长相，巴掌大的小脸，唯独那双杏眼盈盈，勾着，清纯又娇媚。

但姜萤不是那种高调的性格，也不爱参加集体活动。

外界对她的评价，她两耳不闻。

路灿灿盯着她的侧脸，说：“据说他是江北一中转过来的，家里很有钱，好像是因为父母的原因，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姜萤的手顿住。

她并不太了解这个，相处中她确实觉得江峤不太一样，可她从来没听江峤提起过。

路灿灿追问道：“你喜欢他吗？或者说他喜欢你吗？”

怎么样才算喜欢呢？

姜萤眯了眯眼，“你有喜欢的人吗？”

路灿灿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放下手里的黑板擦，“有啊，谁没个暗恋的人啊。”

随即话锋一转，说：“我感觉你俩有点……”

“没什么，只是同学。”

她没再搭话。

天空中游荡着的浮云，一层一层紧迫起来。街道尽头连着深空的一角，带着浅淡的紫色，同白色棉花糖一样染了颜色，边缘渐渐消失，晕开一片。

住在一个屋檐下久了，彼此的身影总是以一种不着痕迹的方式进入对方的生活，侵占对方的空间。

姜萤抬脚进了小卖部，随手拿了一包糖。

取出一颗含在嘴里，葡萄味的，好似天边的云彩。

转角是一个巷口，暗暗的，余霞映在狭窄的口子，烘出一个人影，孤单寂寥。

走近一步，墙根那儿立了一个人，透出一角白色衣服下摆，身影颀长。随后就传来一声塑料瓶身被捏损的声响，“咚”落入一旁的垃圾桶。

姜萤抬脚往前。

只见江峤一改往日温柔的形象，半倚在墙边，额前的碎发盖过眼睛，透着黑压压的阴影，隐晦暗沉。

有几分乖戾。

右手臂垂在身侧，指尖猩红一点。

脚步声带着细微的动静，他掀起眼，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放到嘴边，抽了一口烟。

烟雾缭绕，蒙上了一层纱般。

江峤的视线落在姜萤身上，定定停住。那双桃花眼多情，此刻俯视着她，却显得凉薄。

两人的距离一步之遥，谁都没有说话。

她盯着江峤熟稔的动作，确定不是第一次。

唇边染着淡淡的笑意，微弱光线下，妖冶勾人。

她完全没见过的模样。

“不回家吗？”

少年的手松了松，散了烟灰。

他瞧见眼前人的神情，散漫地直起身，说道：“等你回家。”

“什么时候开始的？”目光落在身侧的烟灰上。

他声音很轻，“很早。”

“有多早？”

“还没认识你之前，我妈去世的时候。”

两个人都没有动作，静静地对视着。

他眸中某些情绪翻滚，似乎是忍到极点，哑着声音开口：“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是询问，却不容拒绝。

姜萤愣怔，等她回过神时，已被揽进一个怀抱。

地上的火光一瞬间熄灭。

过了很久，他松开，说了一句，“回家吧。”

万籁俱寂，一切归于身边的温度，心头克制不住地荡漾。

她有一点动心。

——

姜蔓约她的地点是在一个市中心的咖啡店。

本来姜蔓想来家里找她，被她一口拒绝。

透明的玻璃倒映出人群下午的闲适，柔和的灯光下，咖啡馆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照耀地温馨。

唯独她和姜蔓不是。

出国前都没有见最后一面。

她记得当时姜蔓说妈妈工作很忙，可她明明听见那话那头有另外一个男生喊她妈。

姜蔓再婚了，总是推三阻四找借口，有别人喊她妈了。

早就不需要她了。

讽刺至极。

姜萤落了座，对面的女人经过岁月的沉淀显得更加有韵味，皮肤经过保养依旧白皙。透着光泽，脸和手一点不显衰老。一身简约纯色裙子，配着一条卡其色腰带，别有风情。

她一点没像姜蔓，姜蔓是南方人，年轻的时候生得水灵文静，招来不少追求者。

“萤萤，我给你点了热牛奶，最近天气转凉，少喝点冰的。”

姜蔓的脸上挂着笑，没了年轻时候的锐气，显得平易近人。

姜萤盯着眼前的热牛奶没有动作，冷冷说道：“找我有什么事吗？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眼前的女人神色变了变，又很快调整好，“萤萤，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好歹我也是你妈妈。”

姜萤觉得好笑，现在想起来自己是妈妈。

姜蔓见她没反应，继续说着：“萤萤啊，妈知道这几年亏欠你，很多时候都没能陪在你身边，但妈妈也是迫不得已。”

女人的脸上挂着抱歉，如果有人路过一定会信以为真。

但只有姜萤自己明白，这都是演出来的，为了达到目的的手段。

姜萤笑了一声，了当说：“没什么好说的。”

姜蔓绝对不是一个无事会找你闲聊的人，立刻会意现在打感情牌没用。

顿了一下，她说，“萤萤，妈妈想找你借一笔钱。”

姜萤皱眉，问道：“借钱做什么？”

“妈妈最近手头很紧张，你弟弟，正在创业，着急用钱，所以，想找你……”姜蔓的语气渐渐弱下去。

姜萤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个弟弟，这弟弟准是姜蔓再婚后，她丈夫带着的孩子。

“没钱了想起我了吗？”

冰冷的语气，激地姜蔓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啊，萤萤。我是你妈妈啊，现在妈妈有困难了，你帮妈妈忙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那我几年前困难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我会怎样？”

字字诛心。

“姜蔓，我爸死了很多年了，你很多年没跟我有交集，我早就不记得我还有个妈了。”

姜萤声音很轻，准确地落入对面女人的耳中。

哪怕当时姜蔓能回来看她一次，打个电话关心一下，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姜蔓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嘴上又苦苦哀求着：“萤萤，你不要妈妈了吗？如果是妈妈以前做的不好，妈妈给你道歉，好不好？”

虚伪。

姜萤并不想再听下去，起身推开咖啡店的门。

她感觉很窒息，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是自己的母亲。姜蔓除了把她生出来，过去二十几年里，她又参与过多少。

只剩下心灰意冷。

现在凭空出现个弟弟，姜蔓还想让自己借钱帮忙。

把她当什么，伏地魔吗？还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她失魂落魄地过人行道。

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毛毛雨，姜萤加快脚步，进了地铁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