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双姝临北】

天光未亮,霍昭已收拾停当。

她的行囊很简单,几件换洗衣物,那柄崩了口子的青钢剑,以及贴身藏好的狸猫木雕。霍英将“昭雪剑”递给她,剑柄上“江湖路远,无愧于心”八字触手冰凉。

“这剑,饮过血,也救过人。”霍英只说了这一句,便转身去喂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再没看她一眼。

辰时刚过,风雪暂歇,远处传来马蹄踏碎冻土的沉闷声响,不是一人,而是两骑。

霍昭握紧昭雪剑,站在院门内,看着两匹马一前一后冲破雪幕,勒马于篱笆之外。

前面一骑,是个身着月白箭袖劲装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眉眼清丽如画,腰间悬着一支紫竹短笛,笛尾缀着的一缕青穗在风中微扬。她翻身下马的动作干净利落,目光扫过小院,最后落在霍昭身上,嘴角牵起一丝恰到好处的浅笑,抱拳道:“可是霍昭师妹?在下秋静慈,奉家师之命,前来接应。”

她的声音温和,如春风化雨,瞬间冲淡了北境的肃杀。但霍昭注意到,她下马时,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不起眼的银戒,戒面刻着繁复的云纹——那是京城“听雨楼”核心子弟的标记。听雨楼,并非单纯的江湖门派,与朝堂关系千丝万缕。

后面那骑,却与秋静慈截然不同。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玄色武服,身形高挑,墨色长发只用一根皮绳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冷冽如寒星的眼。她并未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地坐在马背上,马鞍旁挂着一柄造型奇古的长刀,刀鞘黝黑,无任何装饰。她的目光像两把冰锥,越过秋静慈,直直刺在霍昭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极淡的敌意。

“于江心。”她开口,声音比北风更冷,报了名字,便再无多话。

霍英从马厩走出来,目光在于江心身上停留了一瞬,浑浊的眼底似有波澜闪过,随即恢复平静。“来了。”他对着秋静慈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霍老将军。”秋静慈恭敬行礼,姿态无可挑剔,“一别经年,家师时常挂念。”

“挂念?”霍英扯了扯嘴角,像是笑,又不像,“他是挂念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入土,还是挂念北境这把‘镇岳’刀,还能不能杀人?”

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秋静慈笑容不变:“家师常说,霍家满门忠烈,镇守北境数十载,功在社稷。如今……”

她话未说完,一直端坐马上的于江心忽然冷笑一声,打断了秋静慈:“功在社稷?功在社稷的霍家七子,如今坟头草都一人高了吧?功在社稷的霍镇原将军,如今是生是死,人在何方?”

字字如刀,狠狠剜在霍家祖孙心上。

霍昭脸色一白,握剑的手指关节泛白。霍英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一股沙场宿将的惨烈杀气弥漫开来,连周围的寒风都为之一滞。

“于姑娘,”霍英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有些话,说出来,是要负责的。”

于江心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右手无意识地搭上了腰间的刀柄,那柄古拙的长刀竟发出细微的嗡鸣。“我只信我看到的,和我查到的。”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

“呜——嗷——”

远处山林中,陡然传来一阵凄厉的狼嚎,由远及近,迅速变得密集。雪线之上,隐约可见数十点幽绿的光点闪烁,正朝着小院方向奔袭而来。是饿极了的雪狼群!

霍昭心头一紧,下意识就要拔剑。北境的雪狼凶残成性,成群出现时,连熊瞎子都要退避三舍。

“不必惊慌。”秋静慈轻声说道,上前一步,将霍昭稍稍挡在身后。她取下腰间的紫竹短笛,横于唇边。

下一刻,清越空灵的笛音流淌而出。

那曲调并不激昂,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悠扬婉转,如同山间清泉,雪后初晴。笛音穿透风雪,清晰地传入狼群之中。

奇迹发生了。原本躁动咆哮、目露凶光的狼群,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冲在最前面的几头巨狼晃动着脑袋,幽绿的眼中的凶光渐渐被一种迷茫取代。它们低吼着,在原地打转,似乎失去了目标。

笛声依旧不疾不徐,秋静慈白衣立于风雪中,笛音绕梁,竟让这肃杀天地平添了几分出尘的意境。

霍昭看得怔住。她从未想过,音律竟有如此力量。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于江心,忽然动了。

她并非冲向狼群,而是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骏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侧面的一片灌木丛。同时,她反手抽出了鞍旁那柄古拙长刀!

刀身出鞘的瞬间,竟不是常见的雪亮寒光,而是一种沉黯的、仿佛饱饮鲜血后的暗红色泽!刀锋破空,带着一股惨烈的、一往无前的决绝之意!

“嗤啦!”

灌木丛被凌厉的刀气一分为二,一道潜伏其中的灰色身影狼狈地翻滚而出,手中还握着一把淬了毒的弩箭!显然,这人是想借着狼群的掩护,行偷袭之事!

于江心刀势不停,暗红色的刀光如影随形,直取那灰衣人咽喉。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刀法中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纯粹、最直接的杀戮!

“留活口!”秋静慈的笛音戛然而止,急声喝道。

刀尖在触及灰衣人皮肤的前一瞬,硬生生停住。那冰冷的触感,让灰衣人瞬间僵直,□□一片湿热。

狼群失去了笛音的控制,再次骚动起来,但似乎忌惮于江心身上那股尸山血海般的杀气,逡巡不敢上前。

于江心收刀回鞘,看也没看那瘫软的灰衣人,目光再次转向霍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看到了?江湖,不只是风花雪月,更多的是魑魅魍魉。”

她驱马回来,经过霍昭身边时,霍昭下意识地将母亲留下的那个暖手炉递过去,想让她暖暖几乎冻僵的手——那炉子还是温的。

于江心垂眸,看着那只绣工精巧、与这北境粗犷格格不入的暖手炉,眼神骤然一冷。

“啪!”

她手臂一挥,直接将暖手炉打飞出去,撞在院门的石墩上,摔得四分五裂,炭火与灰烬溅了一地。

“北境的好儿女,几时需要这点无用的暖意?”她的话语比碎裂的瓷器更刺人,“霍老将军,若你孙女只有这点能耐,我劝她还是老死在这雪原里,至少能得个全尸!”

霍昭看着地上碎裂的暖手炉,那是母亲留给她不多的念想之一。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直冲头顶,血液仿佛都在瞬间沸腾。父亲失踪的疑云,祖父的沉默,身世的谜团,还有此刻这**裸的羞辱,交织在一起,彻底点燃了她。

“你!”

一声清越剑鸣,昭雪剑悍然出鞘,带着霍昭全部的愤怒和委屈,化作一道惊鸿,直刺于江心面门!

于江心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深的冰寒与……一丝隐隐的兴奋?她甚至没有拔刀,只是身形微侧,左手并指如刀,精准无比地敲在昭雪剑的剑脊之上!

“铛!”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传来,霍昭只觉得虎口剧痛,整条手臂瞬间麻木,昭雪剑几乎脱手飞出!

就在此时,秋静慈动了。她并未上前,只是再次举起短笛。

“呜——”

一声短促、尖锐如金铁交击的笛音骤然爆发!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震荡,霍昭只觉得耳膜刺痛,剑势不由自主地一滞。而于江心也是眉头微蹙,敲向剑脊的手指慢了半分。

霍昭趁势后退,持剑的手微微颤抖,惊疑不定地看着秋静慈。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婉的师姐,内力竟如此精深,一声笛音便有如此威力。

秋静慈放下短笛,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但眼神却已变得郑重:“江心,霍师妹是师父要保的人。霍老将军,”她转向霍英,“此人如何处置?”她指的是那个被于江心制住的灰衣人。

霍英没有看那灰衣人,他的目光在秋静慈和于江心之间来回扫视,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于江心那柄暗红色的长刀,缓缓道:“杀了。”

于江心没有任何犹豫,反手一刀。暗红刀光一闪而逝,那灰衣人喉间出现一道细线,瞪大眼睛,委顿在地,鲜血汩汩流出,融化了身下的白雪。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霍昭看着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涌。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杀人。

“收拾一下,准备上路。”霍英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转身回了屋子。

院中只剩下三人,以及一地狼藉和一具尸体。

秋静慈走到霍昭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师妹,江湖便是如此。有些善意,会要了你的命。”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碎裂的暖手炉。

于江心已经下马,正用雪擦拭着刀身上的血迹,头也不抬地冷声道:“你的剑,太慢,太软。”

霍昭紧紧咬着下唇,看着这两个气质迥异、却同样深不可测的女子,又看了看祖父紧闭的房门,心中一片冰凉,却又有一股火焰在燃烧。

这一夜,霍英书房的灯亮至天明。

隐约的谈话声断续传来。

“……镇原他……当真在听雨楼?”

“……玉佩为证……但情况复杂……”

“……护好她……于家的刀……不该指向她……”

“……朝廷……北莽……风雨欲来……”

次日清晨,出发之时。霍英将一个粗布包裹塞给秋静慈,里面似乎是一块硬物。

他最后看了一眼霍昭,眼神复杂难明,只说了三个字:

“活下去。”

三人三骑,踏着晨光和未干的血迹,离开了这座北境边陲的小院,奔向茫茫雪原深处,奔向那个未知的、凶险的江湖。

霍昭回头,只见祖父的身影在视野里越来越小,最终与那座承载了她十四年记忆的小院,一同凝固在苍茫的天地之间,像一幅褪色的旧画。

风雪再起,很快掩埋了所有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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