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冰原试炼】
离了家,便是无垠的雪原。
三人三骑,沉默地向南而行。秋静慈领头,霍昭居中,于江心断后。马蹄踏碎千里冰封,身后只留下三行蜿蜒的蹄印,很快便被新一轮的风雪抹去。
霍昭最后一次回头时,早已看不见那间孤零零的院落,只有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她握紧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昭雪剑冰冷的剑柄贴着她的腿侧,提醒着她已然离家的现实。
秋静慈偶尔会放缓速度,与霍昭并行片刻,温言介绍些江湖风物、南北见闻,言语间滴水不漏,既显亲近,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她似乎总能提前察觉到霍昭的饥渴困乏,适时地递上水囊或干粮,那份体贴入微,让人挑不出错处,却也让霍昭感到一种无形的隔膜。
而于江心,则始终像一道冰冷的影子。她很少说话,目光永远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右手总是习惯性地搭在腰间那柄暗红色的“破虏刀”刀柄上。她甚至不怎么看霍昭,仿佛她只是一件需要押送的货物。只有当霍昭因疲惫在马背上微微摇晃时,才会感受到一道锐利的视线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极淡的失望?
这眼神刺痛了霍昭。她咬紧牙关,将脊背挺得更直。
行至第三日午后,眼前出现一片巨大的冰蚀湖泊,湖面冻得坚实如铁,四周环绕着嶙峋的怪石和枯死的白桦林。此地已是北境边缘,再往南,便是人烟渐多的丘陵地带。
霍英那匹识途的老马,竟自行停在了湖边,不再前行。
秋静慈勒住马,望向湖面,轻声道:“就是这里了。”
于江心驱马上前,与秋静慈并辔而立,目光落在霍昭身上,终于开口说了上路以来的第一句正题:“霍老将军有命,入中原前,你需在我手下,撑过百招。”
霍昭心头一凛。来了。
她翻身下马,积雪没至脚踝。昭雪剑铿然出鞘,横于身前,剑尖微抬,指向端坐马上的于江心:“请赐教。”
于江心却没有立刻动手。她缓缓下马,动作间带着一种猎豹般的优雅与力量。她解下破虏刀,连鞘握在手中,暗红色的刀身在白雪映衬下,透着一股不祥的压抑。
“百招之内,我不会拔刀。”她声音平淡,却比寒风更刺骨,“你若能逼我出鞘,算你赢。”
话音未落,她动了。
没有预兆,身影如鬼魅般欺近,刀鞘破空,带着沉闷的风声,直戳霍昭胸口!这一下毫无花巧,快、狠、准,完全是军中搏杀的路数,追求一击制敌。
霍昭早有防备,惊鸿诀身法展开,侧身滑步,昭雪剑顺势斜削对方手腕。她这些日子心中憋闷,这一剑含怒而发,竟比平日快上三分。
于江心手腕一翻,刀鞘如毒蛇摆头,精准地磕在剑脊上。
“铛!”
一股大力传来,霍昭手臂酸麻,剑势一偏。她借势旋身,剑光洒开,如惊鸿掠影,罩向于江心周身要害。这是霍英亲传的“惊鸿七式”,灵动迅捷。
于江心脚步不动,只凭手中连鞘长刀格、挡、点、戳。她的招式简单至极,甚至有些笨拙,却每每能在间不容发之际,找到霍昭剑法中最薄弱的一点,以力破巧。刀鞘与剑锋碰撞,发出连串金铁交鸣之声,在空旷的冰湖上远远传开。
秋静慈已下马,站在不远处一块背风的岩石旁,静静观战,脸上看不出喜怒。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紫竹笛上的孔洞。
二十招、三十招、五十招……
霍昭的剑越来越快,惊鸿诀被她催谷到极致,剑光几乎织成一片雪网。她自幼打熬筋骨,内力虽不深厚,但根基扎实,剑招纯熟。然而,无论她的剑从何种角度,以何种诡谲的方式刺出,于江心那柄未曾出鞘的刀,总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铁山,稳稳地封住所有去路。
更让霍昭心惊的是,于江心的眼神。那不是看待对手的眼神,而是像在审视一件兵器,冷静地评估着它的韧性、强度以及……极限。
七十招、八十招……
霍昭的呼吸开始粗重,额角见汗,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白雾。她的手臂越来越沉,每一次挥剑都变得艰难。于江心的压力却如同潮水,一波强过一波。那刀鞘上传来的力量沉雄无比,震得她气血翻腾。
“你的剑,只有形,没有魂。”于江心冰冷的声音穿透剑风,“霍家的惊鸿剑,在你手里,像小儿的玩具。”
霍昭咬紧牙关,不顾体内几乎枯竭的内息,将全部力量灌注剑身,昭雪剑发出一声清吟,剑尖颤动,化作三点寒星,分刺于江心眉心、咽喉、心口!这是惊鸿七式最后一式,“鸿飞冥冥”,亦是搏命之招!
于江心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似是认可,又似是嘲讽。她不退反进,刀鞘如毒龙出洞,后发先至,直点霍昭持剑的右肩井穴!若被点中,长剑立时脱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极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丝线般钻入霍昭耳中:
“气走少阳,剑回巽位,踏坤宫,攻其左肋。”
是秋静慈的传音入密!
霍昭几乎是本能地依言而行。内息强行扭转,已递出的剑势硬生生收回三分,脚下步法一变,身形诡异地一旋,剑光如毒蛇吐信,从一个绝不可能的角度,刺向于江心因进攻而微微暴露的左肋空门!
这一下变招太过突兀,完全违背了惊鸿剑法的常理。于江心显然也未料到,刀鞘回防已慢了半拍!
“嗤啦——”
昭雪剑的剑尖,险之又险地划破了于江心玄色武服的衣袖,甚至带走了一丝皮肉,一滴血珠渗出,迅速在衣料上晕开一小点暗红。
于江心的动作骤然停止。
刀鞘,停在霍昭肩井穴前半寸。
剑尖,也凝滞在于江心肋前。
时间仿佛凝固。
于江心缓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袖上的破口和那点血迹,再抬头看向霍昭时,眼神已彻底冰封,里面翻涌着一种被蝼蚁所伤的震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霍昭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力竭,而是因为后怕。她知道自己取巧了,若非秋静慈暗中指点,此刻落败的必然是她。
于江心收回了刀鞘。她没有看秋静慈,目光死死锁住霍昭。
“很好。”她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
然后,在霍昭惊愕的注视下,于江心右手握住刀柄。
“锵——”
暗红色的破虏刀,终于出鞘!
那一瞬间,霍昭仿佛听到了金戈铁马,听到了万军嘶吼!刀身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细密的、如同鱼鳞般的锻打痕迹,暗红色泽仿佛是由无数干涸的血液浸染而成,一股惨烈、霸道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但于江心并没有攻击霍昭。
刀光一闪,竟是划向她自己刚刚被剑尖划伤的左臂!
一道更深、更长的伤口绽开,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她白皙的手臂流淌而下,滴滴答答,落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你……”霍昭惊呆了。
于江心还刀入鞘,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甚至更添了几分萧索:“你赢了。”
她不再看霍昭,也不处理伤口,径直走向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背对着两人,望向南方。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在雪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红点。
秋静慈轻轻叹了口气,走到霍昭身边,取出一瓶与霍英所用相似的金疮药,却没有递给于江心,只是默默塞进霍昭手中,低声道:“给她。”
霍昭握着尚带秋静慈体温的药瓶,看着于江心孤峭冷漠、却莫名透着一丝脆弱的背影,又看了看雪地上那摊属于于江心的鲜血,心中五味杂陈。
这场试炼,她撑过了百招,甚至“赢”了。
可为何,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抑,和更多、更深的谜团?
风雪未停,冰湖寂寥。
南下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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