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也是第一次说，关键陆尘还不给他什么反应，只顾着傻看他，季天漾咳嗽了一声，转头看到台子上放着架钢琴，“哎，这个能弹吧。”

他按了几个键，坐下来滑了一道音阶，感觉还可以，季天漾活动几下手指，顺势弹了起来。

等陆尘慢几拍的回过神，他已经置身在悠扬的钢琴声里了。

季天漾弹完了一曲，等着他的反应，唯一的观众陆尘拍了几下手，“好听。”然后弯腰把地上的抹布捡起来放桶边。

“敷衍。”季天漾有点不满意，“我弹错好几个音。”

“我真听不出来。”陆尘笑笑，走过来，坐在他边上，“只觉得好听，我只听我们音乐老师弹过。”他想了想，从外套里拿出手机，“你能再弹一遍吗，我想录下来。”

“录这个干嘛？”

“晚上睡前听，当催眠曲。”陆尘说，“或者学习累的时候听，提神。”

季天漾笑了：“到底是提神还是催眠，选一样。”

“应该都行。”

季天漾没说话了，停顿了一会，颀长的手指又开始在琴键上游走。

-

陆尘临睡前喜欢听音乐，或者不管什么有点声音的都行，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睡眠问题，但他很难在安静的环境下入睡。

从记忆起他的家就很安静，他没有爸爸，他的妈妈也和其他的妈妈不一样，不是说妈妈不好，她从未苛待过自己的孩子，物质上也尽力给到最好，但情感方面，她一向吝啬。导致母子之间一直有些生疏，就像天天打照面的街坊邻居，熟，也根本不熟。

陆尘小时候和别的孩子打架，不管输赢，妈妈从来不会骂他，也不会告诉他这样是对还是错，如果错在陆尘，妈妈就去给人家道歉，陆尘受了伤，脏了衣服，妈妈会给他找好药，洗干净的衣服整齐的摆在床上。

陆尘那时候就清楚，他没那么容易被人激怒，被取笑没有爸爸，但‘爸爸’这种角色都没有在他的记忆存在过，他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和别人动手的主要原因还是想引起妈妈的关注。

妈妈太平静了，陆尘甚至羡慕那些冲着孩子嚷嚷和动手的家长们，至少一看就是一家人。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打架的几个孩子和家长都没有带伞，学校老师拿出来几把分给他们，陆尘看着那几个家长紧紧攥着孩子的手，要么干脆把孩子抱起来，紧紧的护着，快速的冲进雨中。

陆尘的妈妈带伞了，是一把很小的遮阳伞，一直固定的放在包里，从不会忘记带，她把老师给的黑色大伞给了陆尘，自己撑着小小的伞走在前面。

雨夹着狂风，唰唰的席卷而过，陆尘几次都没拿稳伞，被大雨浇个透，脸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他干脆停了下来，看着一直走在眼前的背影在雨幕中越来越小。

陆尘后来看到一句话，说人是在一瞬间长大的，陆尘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长大，但从那一天开始，他第一次学会了放弃。

放弃在平静的家里挣扎，放弃以幼稚的举动吸引关注。大人不想回答的问题，他也不再问了。

但是，陆尘依旧向外寻求着答案，他在家里经常会觉得孤单，所以触角会不断地向外延伸，笨拙的向外探索，他喜欢人，喜欢和人建立联系，想要与人建立羁绊，想要美好的感情。

虽然他还不知道，美好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但应该，和他耳中的钢琴曲差不多，这么美，让人念念不忘。

听完了钢琴曲，还有某人读英文的声音，可惜没有钢琴清楚，而且课堂上总有其他的声音混进来。陆尘是乖学生，乖学生第一次这么冒险带手机进教室，还在课堂上偷摸的录音，手掌心紧张的出汗。

可不敢每次都这么干，被老师抓住了那是得不偿失，就干过两回，陆尘觉得也可以了，反正够他睡觉了就成。

只是毕竟年轻，短视，陆尘要是能猜到多年的以后，说什么也要录上一个月的。

最近作业有点多，陆尘紧赶慢赶还是不可避免的熬了夜，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感觉脑子还在烧着，他闭上眼睛，伸手把暖黄的台灯关了，屋内的静谧随着黑暗一起到来。

在安静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之前，陆尘摸黑找到了手机和耳机，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

夜晚，少年的声音和琴声都从梦里走过。

-

生物钟是个神奇的东西，即使只睡了三四个小时，第二天还是怎么都睡不着。起床之后陆尘会背一会单词，接着就去洗漱，去巷口吃个简单的早餐，这过程中他会想好早上要烤点什么，有时是临时兴起，大部分是根据还有哪些食材来决定的。

他是巷口早餐店的第一批客人，买了俩包子和豆浆晃晃悠悠的往面馆走，家和面馆的距离不远，就隔了两条街，快到面馆时豆浆也喝得差不多了。

但今天的面馆来了一位早客。

早客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身形修长，单肩背着书包，踮脚往面馆内张望一下，随后又低着头，再挠挠后颈，似乎是等了一会了，有些无聊，但身形还是板正的直。

陆尘每次看别人站这么直，都下意识的挺肩，他把喝完的豆浆盒丢进垃圾桶，小小的声音引起季天漾的注意，他看到陆尘，神色立刻放松下来。

“你来——”，陆尘尽力忍着笑容，“来吃面包啊。”

“什么都行。”季天漾看着他手上的包子，“你这么早吃早餐？”

“嗯，习惯了。”陆尘咬了一口包子，又拿钥匙开面馆的门，开灯，平时看着挺小的店，只有他们两个在，好像更小了。

椅子都收起来放在桌面，陆尘搬下来一个递给他，“坐吧。”

“谢谢。”季天漾放下书包，又从善如流的拿出本子，笔，还有皱得不像样的数学试卷。

“掉水里啦。”陆尘指着那卷子。

“没有，我晚上在床上做题，压的。”季天漾伸手把卷子捋平，但似乎也没什么作用。

陆尘把包子啃完了才想起关心人家，季天漾说自己现在还不饿，胃没打开，陆尘给他倒了一杯大麦茶之后，自己就去忙了。

冰箱里的淡奶油要赶紧用完了，其他的食材暂时缺货，没法做太多花样，第一天的早上，本来应该隆重一些的，现在只能简单点了。透过厨房的窗口朝外看，能看到某人认真学习的背影，陆尘在心里道，应该提前说才是啊。

搅拌完毕放进烤箱，等待的时间陆尘一般用来练英语听力，为了防止打扰某人，陆尘戴上了耳机，边听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大概信息，生僻的词，某个知识点，要复盘的内容。

做完第一遍，烤箱里的蛋糕应该也差不多了，看着蛋糕松软胖乎乎的膨起来，心里就有种无法言说的幸福感，陆尘刚想叫季天漾过来看看，旁边突然凑过来一张脸，吓人一跳。

陆尘拍拍胸口，看到季天漾嘴唇动了几下，摘掉耳机，“你说什么？”

“为什么下面还要放个玻璃碗，烤盘里还有水吗？”季天漾问。

“为了让蛋糕更松软。”陆尘简单的说，“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看你半天了。”季天漾侧过头，“一直对着烤箱傻笑。”

“你才傻。”陆尘的手抓着耳机线，这么近，借着烤箱的光，能清楚的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真的很好看的一个人，到底吃什么长的······

陆尘胡思乱想，心脏又砰砰乱跳，季天漾直起身，微微和陆尘拉开了距离，“没想到你对早起还真是乐在其中。”

“很有趣啊，可以专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陆尘说。

季天漾刚点了下头，忽而又指了指自己，瞪大了眼睛。

他表情真的挺好玩，陆尘噗嗤一笑，“没有，你不打扰。”

烤箱“叮”了一声。

陆尘虽然喜欢在厨房做事，但对于“吃”并无太大的兴趣，不管是甜品还是其他的，他更享受于过程，季天漾则与他相反。而且陆尘也不明白，这么大清早吃甜食不腻吗？

季天漾不仅觉得不腻，还给全部吃完了，陆尘做的这个差不多有四寸，一般会切到八块，一人只能分到一块，季同学用一个勺就全部搞定了，吃完想起来付账。

陆尘看了下吃的挺干净的盘，摆摆手：“不用，我做的这些没定价格。”

“那我随便给了。”季天漾已经拿出几张红钞。

“随便的我不收。”陆尘说。

季天漾道：“吃面也不收，蛋糕也不收，你家的店不想赚钱啊。”

“朋友的不用收嘛。”

季天漾想了想，“我看你在班上人缘也很好，他们来吃饭也是免费？”

“那倒没有，只有许三木和你。”陆尘说快了，看向季天漾的时候又想着找补，收着桌上的东西，“那什么，老许拜托我多照顾你。”

“瞎扯。”季天漾才不信，按住陆尘的手，自己收拾自己的餐具，“免费的早餐，至少得干点活。”

陆尘跟着他进厨房，不太放心，“别把洗洁精都倒里了。”

“我有那么笨？”季天漾找到洗洁精，猛地挤一大坨在擦碗布上，给陆尘看，“这么点行吧。”

要洗的也就一个盘子一个小勺······

“行。”陆尘点头。

季天漾洗完自己的盘，看向陆尘的烤箱，“那个是不是也要清理，我······”

“那个我自己来。”陆尘赶紧说，“你别给我洗坏了。”

季天漾“切”了声，甩着手上的水，“也不是没可能。”

之后的两天，季天漾都来，陆尘还挺意外，猛地改变作息习惯很有困难，季天漾却显得挺轻松，他说马上高三了，不如趁现在提早适应，脑子也渐渐适应在早上思考了。

这天陆尘没有烤东西，季天漾请他在外边吃早餐，连带着一个哈欠连天的许三木。

“这么早就开始庆祝啊。”许三木使劲揉着自己的脸，努力想清醒。

“庆祝什么？”陆尘问。

“他搬走啦，房子和我一个小区，”许三木说，“终于能把我的领地完整还给我了。”

“恭喜你啊。”季天漾淡淡地说，又看着陆尘，“你有时间随时来找我玩。”

“嗯，好。”陆尘轻轻点了下头，他发现季天漾的兴致不怎么高，没什么自己将独自生活的兴奋。

之后他悄悄的问许三木，“是你家太好了吗，他舍不得搬走？”

“什么呀，他在我家整天都不说话，以前早餐还能见到人，现在一大清早就不见了，天天窝在自己房间里。”许三木一脸嫌弃，“不过我父母也没时间管他，他们连管我的时间都没有，哎，他们还让我对朋友友善点，我都见不着人友善个鬼啊。”

那是因为什么？陆尘想，这些天的接触，他发现季天漾根本没那么高冷，刚来时身上的一些戾气也渐渐消散，就是个正常的帅气大男孩。心里也许藏着点事，但他们这个年纪哪个心里没藏呢。

好在许三木很善解人意，没让陆尘继续瞎捉摸，“可能感觉他父母真的不想管他了吧，住在我们家，再怎么不适应，也是因为他父母的缘故才住进来的，身后还有人撑着，但要是自己住，虽然自在点，用的也是父母给的卡交房租，但那种从自己家庭出来的割离感会更重吧，自己要面对的也更多。”

陆尘听着就很难受，不自觉的说：“到底因为什么和家人闹翻了？”

许三木对他使了个颜色，陆尘明白过来：“知道了，我不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许三木说了实话，“我要知道，肯定会忍不住跟你讲的。”

好奇归好奇，别人没主动说，陆尘肯定不会凑过去问的，他不想做讨人厌的事，何况对方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老师仁慈，跑完步之后就解散自由活动，人群大致分为三波，一波去食堂，一波回教室，一波留在操场运动。

陆尘本想跟着许三木和季天漾打篮球，但早上语文古诗词默写他错好多，要回去抄写。

只有三分之一同学的教室一下子显得很空，而且都是认真学习的，气氛安静，只听见头顶风扇呼啦呼啦的转，还有笔尖在纸张上的沙沙声，多好的学习气氛，陆尘没抄一会就停下笔——这气氛更适合补觉。

只剩二十分钟的时间，也睡不了多沉，何况还不断有回来的脚步声，小声交谈的声音，迷迷糊糊中，清脆的下课铃声一响，陆尘就彻底醒了，只是不想睁眼。

还没能接着赖一会，桌面被轻轻叩响，脸上又是一冰，陆尘立刻睁了眼，只是眼神还呆呆的，季天漾刚打球回来，带着一身的热气，校服外套随意的披在肩上，右手还拿着一瓶冰可乐，往陆尘跟前一放，“睡这么香呢。”

睡得并不舒服。

昨晚的青梅酒有点上头，又陪着许三木看了三部恐怖电影，更上头，两人就窝在沙发上睡着了，随便盖着条毛毯，客厅的玻璃门没关严，没把俩人吹冻死算幸运了。

但除了脑袋有点沉，陆尘也没感觉哪里不太舒服，外头的天色还暗着，走到阳台，吸了口寒风，陆尘揉了揉太阳穴，做了好长的梦，但场景已经变得朦朦胧胧。只隐约记得关于高中，关于季天漾。

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陆尘心里也难得泛起苦涩，伸手捏了捏旁边的薄荷叶子，可是啊，如果青春能那样顺当的溜过去，顺当的一件也记不起，该是多幸运。

回忆先写到这里吧，之前再断断续续写，我怕写多你们就忘了现在的情节了，其实主要是怕我自己忘嘿嘿，明天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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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