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留云察觉到顾千的手微微一紧。
他用安抚的力度摩挲着顾千的手背,同时听见他呼吸变得紊乱,却在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稳。
季济弘当然认得这对老人,却难以理解他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难得地噤了声。
顾千眨了眨眼,一点点找回支配身体的感觉。
相遇时老人们温和的目光,城无声那些纵容以及关心,见面时城家人的欲言又止……
这一刻,所有碎片似乎都找到了拼合的依据。
“可是。”顾千听见自己在喃喃。
顾千不记得自己和城家有什么关系,也不理解城家为什么从上到下都这么在乎他。
这泼天的关心,浇得小狐狸有些不知所措。
他说:“为什么呀。”
这话落在闻书兰耳中就是另一个味道了:好像,小顾千已经进入到了责备的阶段了?
城长歌扶着老伴,往前迈了几步又止住。
老人家有些恍神,一时不晓得该用什么开场来表达自己的慈睦之心。
城长歌问:“现在撒谎还来得及吗?”
城无声扶着额头看完老爷子和老太太这段无助,“明显来不及了啊……”
他拿出城家长孙的样子,郑重地对顾千说:“城欢雪,是你的母亲,是我的小姑,是爷爷和奶奶的小女儿。”
顾千疑惑说:“她不叫这个名字。”
在场所有人鬼妖都听得见顾千说的是“她”,不是“母亲”,不是“妈妈”。
城无声很轻地说:“小姑在家时叫这个,最开始嫁进顾家那几年也叫这个。”
话都说到这了,城长歌也不再遮掩,用长辈的视角道出这段故事。
“要说起你的妈妈呀,我和书兰真的……”老人一哽,组织好措辞,才讲,“想她。”
在将城,靖天和顾家都是根基深厚的行阴世家,城长歌和顾家老爷子多年挚交,同进同出。说是联姻,实则也是子女们情意相投,年轻人真心爱着,老一辈也高兴,昔年,谁不说这是天作之合?
头几年,两家来往密切,每逢节庆必定一处把酒言欢,日子称得上和乐融融。直到顾家莫名和一个叫做“息世”的组织有了联系,自那之后所有都变了。
城欢雪改了姓名,断绝和母家一切联系,像是要抹去所有痕迹。
整个顾家都搬去了别的地方,城长歌甚至都没见过自己的小外孙,为此苦寻多年,直到得知顾家那场变故,还有……
城欢雪险些一刀捅死顾千的事。
这才有之后城无声四处探询,终于在营雪精神病院找到顾千的故事。
城长歌说得怆然,闻书兰更是为此叹息多回。
气氛正是凝重不已。
“息世!”季济弘忽然大叫起来,并着捶了季留云一大拳,“他娘的,这个组织不是和阿史那玄有关系吗?”
顾千眉峰一凛,转头去看季留云,同时,城家人也看向他。
“不知具体是什么关系,但这些年我们多次搜寻阿史那玄的气息,最终都会被一群人遮掩住,都是“息世”的人,似是刻意为之。”
“每次‘息世’出面之后,灵间辙人也会出现,二者联系密切。”
顾千分析道:“听起来像是某种契约关系,我记得小时候,顾家突然变得对后辈尤为严苛,整个家族上下都很奇怪,除了爷爷之外,其他人感觉……都不大像人了。”
城无声听他讲完,盯了顾千几秒,最后挪开视线。
他这段轻飘飘的话里,是一个小孩被全家人甚至亲生爹妈伤害的过去。
但顾千避重就轻,无一字讲自己过去悲惨。
季留云也不着痕迹地握了握顾千的手。
就是这样的人,才更容易叫人心疼他。
“但也只是猜测,这件事内情如何,要么能找到阿史那玄,要么能找到顾家人。”
“不可能了。”顾千摇头说,“顾家人……我回去看过,只剩下一截爷爷的指骨。”
整幢楼都是血肉碎尸。
顾千很记得,因为他从那天就变成了孤儿。
话口又绕回相认上,客厅再次陷入沉默。
不管怎么样,血缘割裂了二十一年后的重逢,太突然了,谁都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顾千看得见老人眼底小心翼翼的期盼,可他不知道如何回应这份感情。毕竟在他的人生里,所谓“亲情”实在是一个太过陌生的字眼。
就像被长久关在笼子里的鸟,忽然被放到天空下,反而不知该如何展翅。
他清了清嗓,想说些什么。
闻书兰忽然拍了城长歌一下,“你看看你这老头子干的好事!”
动静之突然,把沉浸式局促着的顾千吓了一激灵。
城长歌被媳妇儿拍得一头雾水,又没敢过分顶嘴,“我?”
“我都说了今晚不要吃那么咸!不然干什么下楼来找水喝!不下楼这事能这样吗!”老太太气呼呼地说。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挑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我俩穿得体体面面的,你瞧瞧你这是什么样子!”
闻书兰指着老伴的毛拖鞋说:“这就是你认孙子的态度?”
城长歌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啊”了一声,“就是呀,哎呀,真是太不应该了,本来我该正儿八经地跟小顾千讲‘我就是你的外公呀’这句话的!”
“然后轮到我!”闻书兰抹了一把眼泪,“我会温柔地讲‘小顾千,外婆给你准备了一大桌好菜’这句话。”
“对对对!”城长歌一拍掌,“咱俩指定把小顾千感动得稀里哗啦!”
“现在可倒好!”闻书兰不忘拉上大孙子,“无声,愣着干嘛?还不说说你爷爷?”
老人家零帧起手,城无声张了张嘴,没能接上戏。
闻书兰哼了一声,“就怪你们爷孙俩!”
城长歌:“对对对。”
城无声:“是是是。”
季济弘不知道这是哪一出,问季留云:“为什么?”
顾千怔怔地看着,看完这对老人演这出戏码,眼睛不知不觉酸胀起来。
没有用血缘来胁迫道德,没有哭天抢地说自己多不容易。
老人用这种笨拙又可爱的方式,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让这场重逢不至于那么令人无措。
“这不成!”闻书兰最终拍板,“今天不算!改天重来一次!”
城长歌及时附议,“这感情好!”
“小顾千,你说呢?”闻书兰这才问顾千。
顾千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裤包。
他又变回那个小刺猬,每当遇到示好,总想着该回点什么。
可今晚来的匆忙,他什么都没带。
季留云摊开顾千的手,从自己包里抓了一把糖放在他手心,“我猜,你想要这个。”
顾千看着手心里那些糖,眼眶越发烫了。
这个季留云为什么每次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好没道理。
顾千走向楼梯上那对老人时,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把糖递给了老太太。
闻书兰红着眼接下来,说:“那咱们说好了,改天,改天重新认。”
顾千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城长歌笑起来,“改天好,改天好呀!”
闻书兰拽着老伴离开,“快走呀,太丢人了……”
可没走几步,又回头叮嘱大孙子,“无声!不许让小顾千空手回去啊!”
至于顾千他们今晚在藏宝室拿了幅画,砸了堵墙。
无所谓的。
城无声:“……知道了奶奶。”
顾千目送这对老人离开,客厅再次安静下来。
但先前那些局促的余韵仍在空中飘荡。
顾千和城无声久久未言。
季济弘还在转着眼珠,问季留云现在是要干什么?
“再等一下。”季留云对他说,“一会你就能有好吃的了。”
顾千终于开口问:“那玉如意是?”
“城景明。”城无声语气自然地回,“我爹,你亲舅舅,改天记得送回来。”
“……哦,好。”
*
回家。
小鸟甩着满身的石头,头上顶着主人的画像,手里拎着从城家“打劫”来的东西撒开丫子跑,在巷道里一蹦一飞。
后面,月光给一双影子照亮了回家的路。
几个小时前,顾千和季留云轰轰烈烈了好几回,以至于连温存的机会都没有,他直接睡过去。
暮色里,他醒来时卧室里只剩下空旷,身边没有季留云。
察觉到这一点,睡意尽散。
彼时,一万个念头跃入顾千脑海,没有一个能在他心里停留片刻。
身体比思维更先行动,顾千循着绎思盘指印着往季留云所在的地方赶。
直到打破了那面墙,瞧见这死鬼,才稍微清醒些。
这一晚,他知道了季留云两千多年的执着,还找到了外公外婆。
现在,顾千才有时间和季留云单独聊聊。
“为什么之前不来找我?”
季留云沉默片刻,声音带着几分怀念,“我很容易满足,远远看着你也很好。”
“是吗?”顾千轻笑着说,“我看你现在离得挺近。”
季留云想了想,认真道:“可能,失去记忆的我比较勇敢吧。”
顾千回想着那些苦笑不得的画面,“的确蛮勇敢。”
“顾千。”季留云声音轻得像是在讲一个秘密,“你都不知道,我找回记忆那一刻,发现自己已经跟你好了,我有多么开心。”
季留云找回记忆后变得稳重许多,难得这么炫耀。
顾千却很受用,看季留云依然把小白包挎在身上,“都找回记忆了,为什么还背着这个?”
“你给的东西,我要么随身带着,要么就只能供着了。”季留云说得坦然。
连顾千都难免想象到这个小包面前供着香袅袅上升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季留云,你之前可没有这么会讲话,偷偷学过?”
季留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顾千,我这样你会不自在吗?”
“什么呀?”顾千扯了扯那个小白包。
“如果你喜欢那个爱哭的,随时随地都黏着你的季留云,我可以一直是那个样子。”
他的话音何其温柔,可隐隐带着一丝试探,像是在等什么很重要的答案。
顾千怔了怔,一时没给出回答。
他其实想讲“你还能在,就蛮好”这句话,但又觉得太过别扭。
季留云再次开口:“但如果你现在承认这点,我会很吃醋。”
顾千心里没由来地被这句话揪了一下。
非人者不喜欢隐藏感情,季留云喜欢顾千,愿意说无数次,不论心境,也不论身份。
“你连自己的醋也吃?”顾千有些哭笑不得。
季留云很轻地“嗯”了一声,“会吃醋,所以建议你要好好回答。”
顾千才不惯着这个死鬼,他“哼”了一声,故意说:“那要看你表现。”
他们俩一人一句说着往前走,季留云忽而拽着顾千停了下来。
“有句话,你应该知道了,但是我还是想讲。”
“什么啊。”顾千被这死鬼的正经弄得有些莫名。
荒野天际,秋夜并不熙攘,情话来得迟了些,牵住两颗心一同迁徙入梦。
季留云讲:“我心里有你。”
不轻不重,不早不晚,刚好托住月亮。
*
小雪。
时隔多年,顾千头一回感受到什么是生日的氛围。
季济弘一大早就在院里上窜下跳,高兴得像是过年。
小鸟拆礼物很积极,“哎,林木和沈见微是谁,这是他们送的。”
顾千接过那个盒子,里面是一对项链,“之前和季留云一起认识的朋友。”
“哦。”其实季济弘并不太在意这些人,就只是单纯地想要问一下而已。
顾千看着这个妖怪,心中忽而泛起涟漪。
这只鹰心里记挂着主人,一记就是两千多年。
得知了他的过往,顾千就能读懂这暴躁妖怪偶尔没藏住的那些孤寂从何而来。
很苦吧,这样去记一个回不来的人。
“小鸟。”他喊。
“别他娘的这么叫我!”
季济弘十分抵触这个称谓,眼瞅着就要炸毛。
“大堂右边那间屋子,里面有我爷爷的祭台,你要不要去给季将军和师父也弄一个祭台?”
季济弘眼睛一亮,但又警惕起来,“你他娘在贿|赂老子?”
顾千好笑道:“这词不是这么用的。”
季济弘又问:“你,你为什么对老子这么好?你想要什么?”
“我不想要什么。”顾千说,“只是刚好前两天打扫过,又刚好多出一张香案,也是刚好还有香炉和香,你要不要吧,你不要,我就丢掉了。”
“要!”季济弘跳起来,“那你来帮老子。”
顾千失笑:“好,老子帮你。”
这样很好,他想。
活着的人和离开的人都能有个安放思念的去处。
只是季济弘不是个安分的,路过顾千爷爷祭台,嗅了嗅那截匣子里的指骨。
“你爷爷这骨头,闻起来有点好吃。”
顾千眉毛抽了抽,“我希望你不要在今天找事。”
一人一鸟半吵半打,等季留云来叫他们出门时,祭台已经支了起来。
……
“火锅?”
城无声从文件背后抬起头,“这次又缺什么?”
“什么都缺。”季留云还是给出了一样的回答,“所以邀请你一起去逛超市。”
“也不是不行。”城无声端着架子说,随即又问,“听说刚才你和顾千把玉如意还回城家了?”
“是的,还邀请了二老一起。”
季留云如今说话做事自有风度,哪哪都和之前不一样了。
城无声听得有些别扭,但又挑不出错来,“那走吧。”
“也希望张助能够一起来。”季留云转头看向张助,“感谢你之前对我多加照拂,希望以后能有机会报答。”
“客气了。”张助不动声色地扶了扶眼镜,心想这就是两千多岁的魅力吗?
“顾千在楼下等了。”季留云说。
陈巳也在,他本就是个爱美的,遇到季济弘这个臭屁小鸟,简直相见恨晚。
“哎呀,你这个石头是好,但是你得注重搭配!”
季济弘讲:“放屁!老子懂时尚!”
“你懂个屁!”陈巳毫不给面子,并且拿出手机,“来,我给你推荐几家风格适合你的店,什么?你不会网购?我教你我教你!哎呀,你看季留云干什么,他的网购都是我教的!”
这一人一鸟,讲了一路。
整整,一路。
城无声看见陈巳挨着季济弘的肩膀,甚至马上就要手把手地教那妖怪操作手机。
他开口,称得上毫无章法地找骂。
“就知道打扮。”
“怎么!”陈巳不悦这个少爷今天又开始泼冷水,“长得美所以爱漂亮,不行?!”
“你……”
城无声还想讲话,被顾千碰了碰胳膊。
“小鸟交朋友而已。”
城无声一怔,心里头依然不大爽快,但嘴硬,“我也没讲什么。”
“嗯,是。”顾千懒得教育他这对陈巳的心意,但有件事,一定得讲。
多年来,顾千对于城无声感情蛮复杂,他的确是因为树妖的事对靖天、对城无声失望,为此心有芥蒂多年。
但城无声当年从营雪救出了顾千,这个是铁打的事实。
才离开精神病院时,顾千浑浑噩噩了许久,活像一具只会呼吸的空壳,是城无声多次相劝。
这人虽然不会讲什么软和话,但总归给过帮助。
说到底,顾千就算离开了靖天,也提防着,但始终没把城无声架到敌人这个身份上。
前面几步,陈巳和季济弘絮絮叨叨地聊着。
身后季留云推着购物车,和张助一起细心选着食材,另一头城家二老去学校接了小粟先到无往巷等着。
马上,他们就能一起在小院里吃火锅。
虽然顾千偶尔还会想,阿史那玄还没找到,连顾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
但再没有能比现在更好的时光了。
顾千收回思绪,说:“就先这么着吧,一时半会的,你想让我叫你一声哥我也开不了口。”
“我要叫你弟弟也很难张嘴。”城无声如实讲,但没一会又说,“回来就好。”
兄弟俩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释然。
没逛多久,陈巳正在和城无声争论要吃那种芹菜,超市里忽地响起一阵骚动。
“抓小偷!”有人高声喊,“别让他跑了!”
群众里面有坏人!
一个黑衫男子在货架间狂奔,身后紧追着几个人,男人奔窜时猛地撞向一排货架。
眼瞧着货架上的瓶瓶罐罐马上就要掉下来砸到一个孩子。
小男孩被这动静吓懵了,没注意到上方的危险。
电光火石之间,顾千调动灵力。
那些摇晃的瓶罐仿佛被无形的手托住,很快,甚至来不及瞧清,那些瓶子就以违背物理学的角度落到地上。
总归是没伤到那个孩子。
同时,那个黑衣男子奔逃间跑向这边,顾千伸手一扯,稍加用力就把他绊倒了。
小男孩吓得往后退了两步,随即扑进妈妈怀里,睁大眼说:“哇!刚才有天使保护我!”
地上的男子被随后赶过来的人压住,事情看似了结。
季济弘忍不住凑到顾千身旁嘀咕,“你他娘的怎么这么爱做好事?”
“我会出手,不是因为我多么善良,而是我恰好有这个能力,帮不帮,对我影响不大。”
顾千如此说,陈巳在旁但笑不语。
超市里重新恢复秩序,但身后一个红衫男子刻意从他们这群人里穿过,擦肩时更是用力撞了顾千一下,低声骂了句:“操|你|妈的傻逼多管闲事。”
季留云先扶住顾千的肩膀,“撞疼没有。”
顾千摇了摇头,“看来是同伙。”
这个红衫男子,不知道自己都惹了谁,挑衅之后还回头瞪了顾千一眼。
顾千也不惯着他,一弹指让他摔了个大马趴。
有仇当场报,这事在他这就算结束了。
季济弘不解,真挚地给出建议:“他撞了你,要不要杀了他?”
顾千也尤为不解,看向季留云,“这是你教他的?”
“没来得及好好教。”季留云把小鸟扯回来,盯着那个在地上破口大骂的男人说,“记住他的味道。”
“为什么?”季济弘皱眉讲,“他好臭。”
陈巳“咔嚓”拍下那个男人的样子,接着和顾千一起选食材。
同时,城无声转头看向张助,后者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这人是要处理,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他。
他们还有一顿火锅要吃。
回到小院时天色已暗。
吕粟欢快地来迎门,嘴巴甜得很,挨个叫了一回,随即新奇地发现又多了一个大哥哥,很快就和季济弘聊起天来。
顾千往堂里走,瞧见城家老两口站在爷爷的祭坛前。
城长歌给昔年好友上香,感慨地对顾千说:“你爷爷啊,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抽烟,干什么都要点着烟,我老劝他。”
“早知……就不劝了。”他望着那个牌位,“寻过骨吗?”
所谓寻骨,就是不论生死,靠特定法咒寻找这人魂魄何处。
“寻过。”顾千说,“已经入轮回了,我当年没来得及,是后面几年在施法,那个时候这个魂魄已经轮回过两次了。”
“嗐,那就。”城长歌摇了摇头说,“那就算了,不过你瞧瞧,你爷爷这个骨头,和我寻常见着的都不一样,寻常人的指头,哪有他这么短粗的。”
“啧,不会讲话就别讲!”闻书兰拍了拍老伴的背。
顾千跟着笑了笑,耳边能听见吕粟叽叽喳喳的声音,他忽而想起当时林木和沈见微瞧见这骨头似乎也欲言又止。
干脆对二老说:“是呢,之前有医生瞧见,也讲奇怪。”
城长歌眼底又泛起回忆的神色。
陈巳凑过来笑嘻嘻地对二老打招呼:“爷爷,奶奶!”
“啊呀,陈老头家的小孩,都长这么大啦!”闻书兰惊喜地比划了一个高度,“上次见着你还是这么高呢!”
“哎哟,那您这是怪我和我家老头不常走动咯,得空我得回去教育教育老头。”
陈巳更是嘴甜,三两句话把老人家眉眼里那些哀思散去。
闻书兰喜欢这个漂亮孩子,“哎,要是我大孙子和你一样活泼些就好咯。”
城无声:“……奶奶,别拉踩了。”
“哈哈哈哈”
这头说笑着,吕粟在院里头大声喊:“开饭咯!”
小院香气四溢,一片欢腾。
城无声眼看着陈巳炫了一大口冰啤酒,忍不住皱眉讲:“这都几月天了。”
“就你娇气!”陈巳剜他一眼,挑衅似的对着人又喝了一大口。
“酒鬼。”
“死板。”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拌嘴,季济弘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煽风点火。
吕粟则是对这个新朋友身上的石头产生了浓厚兴趣。
“你这颗石头真漂亮!”
“那是,这可是我特地捡回来的!”季济弘骄傲得很,“我去过好多地方!”
“哇!”吕粟是当真崇拜,感慨讲,“我还太小,去不了。”
“没事!人生就是在中间最好!”季济弘忽而来了如此一句正经话。
顾千难免追问:“怎么说?”
“人生向上是123上吊,向下是321跳!所以在中间最好。”
季济弘,火锅局里冷场的神。
陈巳嘴里的肉差点掉出来,随即“噗嗤”笑出声,接下城无声递过来的纸巾抹嘴。
“不是,你这上哪学的歪理?”
顾千看向季留云问:“你到底都教了他些什么?”
季留云笑着摇头讲:“这真不是我教的。”
老人家却笑得很开心,甚至开始邀请小鸟多去城家做客。
季济弘更加得意,美滋滋地凑到顾千和陈巳这边问:“怎么样?这话是不是很有水平?”
“有水平。”陈巳笑得晃头,“下次别说了。”
季济弘不满,“为什么?”
“因为太有水平。”季留云淡定地给小鸟分了块肉,“下次收敛点。”
因为这只小鸟,这顿火锅欢声笑语的密度很高。
陈巳哄骗城无声吃自己的蘸碟,结果后者被辣的脸红又不肯丢面,强撑着。
季济弘给吕粟讲述自己不着边的经历,小孩子钦佩羡慕,情绪价值拉满。
城家老两口热切地关心每一个孩子,尤其是一个人在将城打拼的张助。
打打闹闹,絮絮叨叨。
蒸汽带着热度拂过每一张笑脸,这份温度清晰地烙进顾千眼底。
他有点贪心,所以看了又看。
季留云仔细地分着菜,把每个人都照顾得很好。
顾千撑着腮看他的侧脸,轻声说:“谢谢你。”
季留云转过头来,顺便夹着一只凉过的虾仁,“怎么突然讲这个?”
“没什么。”顾千笑了笑,直接用嘴接下来嚼着说,“就是想说。”
季留云也笑了:“那我也要谢谢你。”
……
吃完饭,连收拾都很热闹,眼看着夜深,大家才各自离去。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季留云转身就看见顾千在院中和身上的彩带作斗争。
炸彩带时,陈巳和季济弘玩得开心,最后城无声冷脸捡垃圾的画面也让人看得很开心。
顾千这会才有空去扯缠在自己身上的彩带。
此刻,那些鲜亮颜色借了几分月光,高垂低落地挂在这个人身上。
好看。
季留云饶有兴致地在原地看了一会,终于迈步过去。
他顺手不已扯住一截彩带的头,一点点用手指头绕着,路线精准安排,没几下就贴到了顾千手背上。
顾千垂着眼看那根故意划过来又绕过去的指头,挑眉讲:“我自己能取。”
“我知道。”季留云不急不缓地绕着那些彩带,“行行好,别戳穿我。”
顾千笑了一声,干脆就撒开手任他给自己摘。
动作间仰起头,月色下,衣领下那截白皙的脖颈就此露了出来,像是任君采撷。
他嘴角噙着笑,“我们傻狗,现在会撩拨人了?”
季留云倏地抬起眼,身子也同时往前倾,手掌更是沿着彩带缠绕一寸寸地往前摸索。
他问:“撩拨到了吗?”
顾千轻佻地挠了挠季留云的下巴说:“没有。”
“那我——”季留云刚想把人拢住,顾千往下一钻溜走了。
“你还想得寸进尺?”顾千朝季留云扬了扬下巴,绕去浴室里。
等他泡在浴缸里,才捂着心跳低声骂了句“死鬼”。
本来小院里是没有这个浴缸的,还是之前傻狗不知道怎么骗着城无声买了一个。当时傻狗眼神发直地盯着浴缸,一看脑子里就是不能见光的想法。
没一会,现在的季留云神色坦然地走了进来。
“天呐。”顾千不遮不掩,大大方方地靠在浴缸边缘,“你可真是个老色鬼。”
“水温刚好。”季留云多此一举地把手放进水里,指尖划过顾千后背,激起一片战栗。
撩拨得若有似无,漫不经心。
暗示一点点融进水里,在水汽氤氲的浴室里,把人的防线撬开。
眼看着顾千扶在浴缸上的手逐渐用力,季留云才神色如常地收回手。
“怎么不继续了?”顾千挑眼瞧他。
季留云装作没听见,礼貌地说:“我去给你拿毛巾。”
说完转身就要走,顾千猛地拽住了他。
水花溅开,打湿了那截衣袖,濡湿的痕迹顺着布料蔓延,邀请无声。
季留云回头,明知故问:“怎么了?”
他故意用这种要笑不笑的声音,偏生就能挠得人心痒难耐。
“你说怎么了?”顾千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同时,水珠顺着颈线滑落,砸进锁骨的凹陷里。
“大妖怪。”顾千手一用力,把季留云扯近了些,“你管杀也得管埋吧?”
死鬼浅浅地笑起来,“顾千,我没懂你的意思。”
话是这么说,季留云已经抚上了顾千后颈,用逗弄的力道不轻不重地揉着,非得哄着人先开口,“你要我怎么样呢?”
顾千几乎咬牙切齿,“按照流程,你现在该亲我。”
*
将城的另一边,黑巷,季济弘脚下踩着一个男人。
正是下午在超市里遇见的那个红衫男子。
本来,他和季留云约定好了要一起。
但是,这会那老树妖发消息来让季济弘别等了。
“我来不了,你收拾完人,自己回三月去。”
季济弘看着那条消息呲了呲牙,评价道:“纵|欲。”
随后他松开压制那个男人的脚。
“滚!”
男人惊魂未定地盯着面前这个从天而降的怪人一眼,爬起来往巷口跑。
结果还没跑出几条街,被一辆摩托堵住。
陈巳笑眯眯地跳下来,三拳两脚把人打趴在地。
丢下一句“下次骂人掂量掂量自己”骑上摩托扬长而去。
男人觉得自己今晚撞鬼了,爬起来继续逃命,谁知刚转过街角,又被一辆豪车拦住。
城无声摇下车窗,“要么死,要么上车。”
等这个人从车里滚出来时,已经害怕到了极致。
他拖着发软的腿往前走,这次时间稍微久了一点。
都快到家了,却见一个老人倚在路灯下。
老人侧着头,手里夹着烟,烟灰积得很长,说话的声音更是奇怪。
“就你骂顾千是吧?”
我们顾千!有人!疼!!
鞠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所谓家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