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高照，灵素宫外的杏花开得悄无声息，风一吹便同雨落，沾衣欲湿。

今儿是休息日，梁绯絮昨晚一夜好眠，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公主可算醒了，再不醒便挑不上夫婿了。”芸儿端着金盆走进殿内，嘴里叽叽喳喳地念着，柳色手脚麻利地将洗漱用具一一摆好。

“什么夫婿？”梁绯絮坐起身，长发微乱，双眼迷蒙覆雾。

柳色在骨刷上撒满药粉后递给梁绯絮，言语轻快道：“劲武国的二皇子来了，说是要与我们天巽国结秦晋之好。”

听得那个名字，梁绯絮瞬间清醒，一把捏紧骨刷，加重呼吸道：“孟苟？”他怎么提前来了。

“公主认识他？”柳色歪头，待梁绯絮洁牙后端上漱口水。

“咕噜噜噜”，她含了几口漱口水俯身吐出，仰头冷冷道：“不认识。”

“奴婢还以为公主认识呢。”芸儿捧着痰盂道。

梁绯絮拿起温热的布巾一寸寸擦拭面庞，于她而言，天巽国覆灭的惨状犹在昨日，“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狗雄，那天，他带着千军万马，兵临城下，灭我全家。”

柳色接过布巾不解道：“公主方才说什么，兵临城下？谁啊？”

“昨晚的梦。”她望着一处幽幽道。

前世，孟苟为讨她欢心做的事可不少，日日送花献殷勤，英雄救美、技压群雄、忠贞不渝全演了个遍。

大婚前夕，他向父皇借了十万精兵说要打下一座城池做聘礼，结果跟那淮越王狼狈为奸占了天巽国。

天巽国与劲武国的实力一直不相上下，父皇不出那十万精兵，他想吞天巽国谈何容易。

她不嫁，父皇便不会借兵，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柳色，上次让你换银子一共换了多少，我要清晰的数目。”

柳色将洗漱用具一并交给芸儿，待她出去后立马关上殿门。

“公主要给魏公公送钱？”她挪出书架后的木箱打开，里头全是纸币和白花花的银子，“奴婢将宫里不要的古董全卖了，加上每月的俸钱共有十二万两。”

梁绯絮沉思片刻，果断道：“拿五万两出来。”

“五万两？”柳色瞪大眼睛，不舍地摸着银子道：“公主，五万两可不是小数目，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宴席上有用。”梁绯絮看向窗外，湛蓝一片，春色正好，隐有人声传来，“柳色，几位公主是不是都去看太子和孟苟的比试了？”

柳色点点头，面露狡黠道：“公主是不是也想去瞧瞧？”

“不去。”梁绯絮说得不假思索，眉眼间尽是嫌恶。

前世，她悄悄去瞧了大哥与孟苟的比试，芳心悸动，宴席上便盛装打扮穿了玉殿春，谁想刚一进门恰好撞进孟苟怀里，那场初见意外地像坊间话本。

既知前路，今世的孟苟想娶她也要看她同不同意。

*

午后，碎金日光从门缝撒入，慵懒地铺在明亮如镜的地板上。

柳色捏着墨块在砚盘里搅动，磨到未时也没见梁绯絮有出门的意向，她原以为公主洗漱后便会去凑热闹，谁想她在殿里练起了字。

“公主，仇公公求见。”门外响起了侍卫的声音。

“让他进来。”梁绯絮轻轻放下笔，抬眸望向来人。

仇末是宫里的太监之首，为人圆滑。梁钊提拔魏栖后便不常召他在身侧，而是让他负责缉事厂的一切事务。

梁绯絮重生后倒是没见过他，今日一见，她心头有丝若有若无的恐惧在荡。

“奴才给五公主请安。”仇末快步踏入殿中，与魏栖不同，他穿着一身紫色太监服，而紫色象征着大总管的地位。“皇上口谕，请五公主今晚准时去洗尘宴。”

他面上抹了厚厚的粉，白地吓人，偏偏两颊晕红，眉眼间满是阴柔之气，这阴柔不比魏栖添的是俊美，他只留阴森。

梁绯絮使劲压下心头那抹惧意，淡淡道：“本宫知道了，麻烦仇公公走一趟。”

“这是奴才的本分，奴才告退。”仇末并不多说，施礼后转身离去。

柳色放下墨块道：“公主为何不去瞧瞧那劲武国二皇子，万一他是个良人，岂不是便宜了其他几位公主。”

“我出家做尼姑也不嫁给他。”梁绯絮侧头看她，眸光骤冷，似藏了刀锋一般。

柳色被梁绯絮瞧地后背一凉，紧紧闭上了嘴。

“备水沐浴。”

“是。”

很快，宫女们备了水，柳色拿过花篮在浴桶里撒上一层浅粉色的花瓣。

梁绯絮褪下衣物踏进木桶，任由温水漫过全身肌肤，水流稍稍缓解了她那颗焦躁的心。

“奴婢听说几位公主今日个个花枝招展，想来是看上了那劲武国地皇子。”说着，柳色拿起梁绯絮的长发搓洗，一边道：“奴婢还听说，劲武国那位皇子长得很是俊俏，说不定公主也喜欢。”

“我不用看都晓得他是人模狗样。”梁绯絮从水面上掬起一抔花瓣，随后扬手一撒。她肌肤光滑白皙胜雪，水珠一流到底，不分不破，举止间有说不出的旖旎。

孟苟俊是俊，但他不是人，是个披着人皮的狗东西，那些甜言蜜语此时想来不知有多恶心。

柳色闻言更觉古怪，见她不快便改口道：“公主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便别去晚宴了，嫁那么远也不是好事。”

“你改口倒是快。”梁绯絮轻笑，面庞被水雾熏地愈发红润，“我要去，不仅要去还要送他一份惊喜。”

“惊喜？”柳色眨眨眼，忽地想起了梁绯絮晨起时说的话，“五万两的惊喜？”

“对。”

*

洗尘宴在太极宫内举行，朝中大臣一个也没来，来的全是皇子。既然孟苟此行只代表自己，梁钊便安排了小宴。

殿中帝后主位，其他人的位置分为两侧。梁砚书为首在右，后头跟着梁绯絮与梁媛。孟苟为首在左，后头有梁轻鸢和梁淳、梁缨。

梁钊身为东道主率先打开话匣，赞道：“二皇子，你与太子白日那两场比试可谓精彩，景帝有你这么个文武双全的好儿子真叫朕羡慕。”

孟苟谦虚道：“皇上谬赞了，小王只在武艺上略胜太子一筹，至于书画，小王与太子平分秋色。”

“二皇子切莫谦逊，孤可不是输不起的人，输了便是输了。”梁砚书端起面前的酒杯，爽朗一笑，“孤看过你的字画，入木三分，孤自认差得远。”

“哈哈。”孟苟笑着举起酒杯道：“太子弓马娴熟，小王甘拜下风。”

“铛……”

丝竹声起，梁轻鸢款款踏入殿内，走得婀娜多姿，一袭艳红华服衬得她娇美如花。

梁轻鸢坐下身，有些心不在焉。

“仇公公，荣华人呢？”李皎凤偏头向仇末询问，她这表面上问的是梁绯絮为何没来，实则指的是梁绯絮不懂礼数，怠慢了客人。

仇末弯身答道：“皇后娘娘莫急，五公主为见劲武国皇子费时打扮是好事。”

“费时打扮？”梁钊侧头，佯怒道：“太不像话了，朕待会儿定要说她几句。”

对此，李皎凤浅浅地笑了一下。

今晚仇末在，魏栖自然不好与他抢梁钊身侧的位置，于是站在了梁砚书身侧。

“荣华公主到……”殿外传来一声。

宴席上众人听得这声齐齐朝殿门口看去，深浅不一的视线全集中到了梁绯絮身上。

一改前世穿着，梁绯絮今晚穿了件素白长裙，裙摆边用银丝绣了不少翩然起舞的凤蝶，一动便是带了它们飞舞。她面上粉黛未施，自有一股空谷幽兰之气。

魏栖微微抬眸，眸光闪烁不定。她无疑是美的，他晓得。

以往见她，他或许不会多看几眼，而今，他的目光开始不受控制。许是因那日她说的话，又或是别的东西。

孟苟优雅地转着手中酒杯，自打那声起，他的视线便一直粘着梁绯絮，凉薄的唇角浅浅笑开。

他记得有人说，荣华公主是梁钊最宠爱的女儿；也有人说，荣华公主是这天巽国宫里最美的公主；还有人说，他想成事必须娶荣华公主。

“请父皇恕罪，儿臣来晚了。”梁绯絮走到殿中矮身道。

梁钊对梁绯絮那是真的宠，平日里没说过一句重话，就算要罚也只是嘴上说说。“有贵客在还敢来迟，叫二皇子看了笑话，还不快落座。”

李皎凤嘲弄地嘴角，他对梁绯絮真是半句重话都说不得，偏心偏得太过了。

“父……”梁轻鸢正要开口，梁缨适时拉住了她。

“荣华公主这般美人，小王认为等得值。”孟苟说罢举起酒杯示意梁绯絮，“美酒敬美人。”

对上那抹熟悉到恶心的目光，梁绯絮紧蹙眉头，她来迟是打了点让孟苟看上梁轻鸢或是梁缨的主意，可看他这模样，似乎只对自己有意思。

一听孟苟这话，宴席上的人心思各异。

“人都到齐了，开宴。”梁钊发话，数名舞姬从殿门口翩翩而入，合着乐声在殿中起舞，“二皇子尽管把这儿当自己家，莫要拘束。”

“小王不会拘束。”孟苟笑盈盈地对着梁绯絮，眉目含情。

“……”梁绯絮生生忍着作呕的情绪别开脸，她还真不能弄死他，毕竟挑起两国战争只会两败俱伤。

仿佛是察觉到梁绯絮的不安情绪，魏栖不由朝她看了一眼，他的站位正好在梁砚书与梁绯絮中间，间隔也不远。

在场几位公主都对孟苟都或多或少有点情愫，唯独她例外，这是为何，他想不通。

梁绯絮躲避孟苟的视线正烦，下意识看向魏栖，两人视线在不经意间对上，仿佛触电一般。

梁钊：这小子难不成看上絮儿了？

李皎凤：他最好能把梁绯絮给娶了。

梁砚书：欣赏归欣赏，真要娶我妹妹怕是不行。

梁轻鸢：她来这么迟，一点礼数都没有，孟苟应该不喜欢吧？

梁缨：怎么什么好事都叫五姐摊上了。

梁媛：一切与我无关。

魏栖：我眼里只有钱。

梁淳：他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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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素面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