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海滩，不算很冷，远处的海水是澄澈的浅蓝。

除了他们这批外来游客，沙滩上少见密集的人群。偶尔有些居民沿着海岸线散步。

林赛坐在离海水很远的石阶上，无聊地东张西望。

艾伦在潮水边上蹚了一会儿，就回来找她说话了：“在看什么？”

“我身后，街对面那家便利店，座位上那好几个人，看着不像游客。”

她眯起眼，哨兵的视力让她能清晰看见那些人的模样——穿着普通的深色外套，手里攥着没开封的饭团或瓶装水，却没一个人吃，目光时不时越过街道。

她问：“是梅尔夫人派来监视我们的？”

“可能只是监视你。” 他侧头看她，调侃，“毕竟你是赛默飞世尔的大小姐，身价金贵。”

林赛翻了个白眼。

热海的风很轻盈。离开地下城后，她摆脱了人造光源和艾恩葛朗特终日的阴雨，总算见到了阳光。但地下城的阴影似乎始终跟随着，让她窒息。

地下城那段日子，她养成了时刻警惕的习惯，哪怕此刻沐浴在真实的阳光里，也总觉得不安稳。她高估了自己的心理调节能力，眼下其实根本没心情，投入这场所谓的散心之旅。

就不应该来热海，这个选择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昨晚她做了个噩梦，梦里是地下城幽深的通道，艾伦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被几个戴着面具的人死死按住。鲜血溅在她脸上，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动弹不得。

惊醒时，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

艾伦问：“你真的不下水？是因为融合态里我看到的那片海滩吗？小时候在这里遭遇过意外？”

“就当是这样吧。”

“我还以为，你已经克服了。”他往她身边挪了挪，“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可以摆脱过去吗？”

“一般。”

林赛有些尴尬，她尴尬时就会端详自己的手，这才注意到，双掌都有未愈合的擦伤——是在逃离诺克基地时，为救艾伦挪开巨石时蹭的。

艾伦目光落在她手上，起身拍了拍裤腿，说：“我去买碘伏。”

他径直走向街对面的便利店，里面的便衣们绷着身子，神情警惕。艾伦视若无睹，推门进店，很快拿着碘伏棉签出来。

回到林赛身边坐下后，他直接拉起她的手，低头帮她擦拭伤口。

“呃？谢谢你，我可以自己来。”林赛越发尴尬了。

他也不领会，只是低头专注着伤口，额前黑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眼，神情看着认真，却莫名透着点使坏的意思。

她太清楚了，他这是偶尔憋不住，想捉弄人了。在阿塔纳修斯时就这德行，林赛懒得深究。

她缩了缩手，又被他按住。

他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压低声音：“刚才去便利店，确认了一下，那些人确实是便衣，交谈不用当地方言，说明是外来人。但又有A星大陆上的口音，应该是梅尔从黑塔调过来的人吧。”

林赛疑惑：“黑塔的人这么不专业吗？盯梢还这么明显，摆明露馅给我们看？”

“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故意的，为了警告我们不要动别的心思。”

“普通旅游而已，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怕我带着赛默飞世尔的千金私奔呗。”

“你就接着扯吧。我猜，该不是怕你投靠了诺克家族吧？”

艾伦没立刻接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才抬起头来，笑着说：“有可能哦，毕竟我很强。”

不远处的礁石旁，安东尼奥倚着石壁，指尖夹着一根烟。

他想起小时候，是他先在家族产业附近的海边找到了发呆的林赛，陪她堆了一个暑假的沙堡，给她讲故事。

可现在，她恨死他了，宁可让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这样照顾，也不愿跟他多说一句。

安东尼奥盯着两人相触的手，吸了口烟，甜腻的薄荷味呛得喉间发紧。

到了晚饭点，大家投票去了一个街区之外的海鲜餐吧。餐吧没有包间，只能挤在大堂里——木质桌椅摆得不算拥挤，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嘈杂的人声里混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现在不是节假日，客流量不算多，但几张桌子旁坐着本地食客，对安东尼奥而言，这里的私密性仍旧不怎么样。

鲜啤冒着绵密的泡沫，炒面裹着海苔碎和白芝麻。桌上摆着刚蒸好的扇贝和虾，蘸料碟里的酱油混着芥末。安东尼奥对这些高嘌呤饮食更是兴趣缺缺，只夹了两筷子炒面，端着柠檬水偶尔抿一口，体面地陪着大家，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室内已经开了暖气。林赛脱了长款羽绒服搭在椅背上，脖子上的共鸣石项链露了出来——银链串着块淡蓝色晶石。

“没想到共鸣石还戴在身上？”艾伦随口问。

“嗯，你的呢？”林赛反问，目光扫过他的脖子，才发现他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遮得严实。

“在这儿呢。”艾伦从包里掏出条黑色绳结手链，上面串着颗同款晶石，他顺手就戴在了手腕上。

林赛默默想，就是这么个东西，带着她下悬崖，找到了昏迷的艾伦。不过，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事情的细节。

今晚，她喝了一杯鲜啤就停了，还算克制。艾伦则一口酒没碰，孙萌天的搭档递给他酒杯时，他摇头婉拒了。

刚吃到一半，店门被推开，布拉德带着个十几人的旅行团，喧闹着走进来，在安东尼奥不远处找了三张大桌落座。

布拉德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和店里的烟火气格格不入，身边的“朋友们”对他透着明显的恭敬，倒像上下级，而非同游的玩伴。孙萌天、孙萌笛、秋杉在艾恩葛朗特也跟他有过一“饭”之缘，再次见到他，当下就有些诧异，纷纷给安东尼奥使眼色。

安东尼奥摇摇头，意思是“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

而那边，布拉德根本没打算和他们打招呼。包括艾伦，他也刻意装作不认识。他和同伴们简单讨论了一下热海的各个热门景点，全程没动面前的啤酒杯，只有视线时不时落在安东尼奥身上。

说是来度假，倒更像盯梢，连吃饭都选在了同一家店。

安东尼奥显然注意到了，有些不耐烦，掏出光屏在群里发消息：“大家转场吗？附近有家葡萄酒吧，果酒很出名。”

林赛直接在群里回：“我不去了，得回酒店睡觉。”

从Q星历经磨难回到A星，身体还在恢复期，她需要大量睡眠。

趁大家起身结账的混乱，林赛拉着艾伦从侧门溜了出去，绕了两条小巷，才往酒店的方向走。

热海是中立区，治安也还不错，按理说不至于出事，但梅尔曾怀疑过艾伦体内有塞拉菲娜的精神核，还派了人在这儿盯梢，她不得不留个心眼。

“脱离大部队，就我们两个人，有什么打算？”艾伦边走边问。

“没什么打算，回酒店待着。我有点累了。”

“还真是回去睡觉呢？好吧，是我期待太多了。”他打趣道。

她心事重重，懒得接话，一路都在思考：布拉德为什么也带着这么多人一起来，像是在监视一般？先是梅尔，再是他。可是反观艾伦，却丝毫没有危机感。他是早预料到了今天这个局面吗？

直觉告诉自己，艾伦果然是回响者1号吧。

那他就是被我“母亲”害过的人。那个“母亲”——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还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艾伦没察觉她的心思，只是沉默地跟着，没再多说什么，一直送她到酒店门口，才开口：“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有事发消息。”

他看着林赛坐电梯上楼，转身离开，却在路口撞见了一个人。

对方先笑了起来：“艾伦？好久不见！”

这声招呼让他猛然恍然：“弗朗西斯？你怎么会在热海？”

弗朗西斯依旧是副书呆子模样，鼻梁上架着厚框眼镜，头发比上次见时更少了。不过他看上去挺开心的，话也比以前多了。

艾伦猛然想起，在荒星边缘被宁宁设计推下悬崖前，他曾委托弗朗西斯查福克斯俱乐部受害者的尸检信息——最后证实，俱乐部是有目标地寻找实验品，而他恰好符合筛选标准。对回响者1号的围猎，从那时就开始了。

至于背后那股势力，还是赛默飞世尔家族吗？

“这么巧？”弗朗西斯语气雀跃，“我们部门来进修开会，这边新落成个科研中心，叫‘第二能源港’。靠着热海的地热，可持续性很好，估计未来会有不小的产出。”

据他解释，中央法医实验室也算半个科研机构，会定期派人参访各地的科研中心，这次算是带薪进修，让他格外开心。

弗朗西斯邀请艾伦去附近喝一杯，两人刚走出酒店大堂，就瞥见街角停着一辆通体流光的黑色豪车。布拉德独自靠在车旁，显然是一个人开着车来的。

他冲艾伦挥了挥手，像是特意在这儿等他。

“你这车哪来的？”艾伦问。

“刚落地，联系了当地政府，镇长借我的。”布拉德指了指车子，又瞥了眼弗朗西斯，“你朋友？上车不，一起走走？附近有片不错的野营区。”

“这车型号挺老啊，还没有自动驾驶功能吧？你刚从海鲜炒面店出来就开车，这算酒驾吧？”艾伦问。

布拉德哈哈一笑：“在热海，能找到这种车就算不错了。再说，我刚刚滴酒未沾。这是身为克劳德先生专属保镖的自觉。”

弗朗西斯半推半就地挤进豪车后座时，还在纳闷，艾伦什么时候又认识了这种麻烦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