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顾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疼痛已经消失了,他稍稍一动,浑身泛起酸痛。晏施不在,他跳下床,活动筋骨,还是有些腿软,他在房间里走了一圈,低头,手腕处已经包扎了。他又想起自己光荣牺牲的酒精,不免又升起了不满,**玩意,他省下来的钱就这样被霍霍光了。
他叫了晏施,没见到人。
他换了说辞:“我们怎么找那根骨头。”
“等。”晏施终于现身了,站得很远,声音却很近。
他眼中浮现些惧怕,不再多问,乖顺地点了头。手机的震动接连不断,他瞥了一眼,是一个陌生号码,已经有五十来个未接来电了。他看了一眼天色,已是傍晚,那电话从三点就开始打。
他作为一条听话的狗,不能问晏施说话做事的目的,他只当之前什么也没发生,垂眼刚要接电话,就听到门响了。
晏施消失。
门外站着个穿花衬衫的老头,还带着老花镜,喘着气,枯瘦矫健的腿宽大的裤腿里伸出来,面上的担忧在开门时消失不见。
“我打你电话接了怎么不说话?”
林顾:...
只能是晏施接的了。
“走走走,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去吃夜市,老头子我也想吃点好的,好不容易有人请客...”
电话都接了,很难让他相信晏施没有翻看点别的。他摸不准晏施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只是看晏施那平静的反应,应该是不知道的。
他伸手揽住小老头低矮瘦削的肩膀,带着他下楼梯:“周围的夜市吧,今天有点累,懒得走,还热。”
傍晚,依旧是闷热的,令人烦躁。
他高二的时候,县城里才陆陆续续有了夜市,他从同学嘴里听说的,他没手机,上不了网,甚至当时听不懂夜市这两个字。
小老头眼见,看见他右手手腕处的白布,“呦吼,这是咋滴了,你又跟谁干架了?”
哪有干架之后全身没伤,手腕有伤的?
林顾扯开话题:“你喝酒吗?”
小老头诧异地看他一眼,啧啧称奇:“去大城市闯荡一年,怎得,性子也变了,不是最烦酒了吗?咋子又说上喝酒了?”
林顾扯着唇笑:“我就是跟你客套一下,你别当真了。”
小老头佝偻着脊背,笑着拍他:“小兔崽子!”
极端厌恶酒的人很少,林顾就是其中一个。之前是闻到酒味就要吐,现在好了,去外面打拼一年,酒烟不可避免,还是厌恶的,只是没有到一闻就吐的地步。
小老头嘿嘿笑,鼻子上的无框眼镜也跟着晃:“放心吧,这家生意差,咱来早点,没人喝酒。”
林顾跟他勾肩搭背,聊小老头这几年的生活。
小老头姓赵,婆娘死得早,儿子杀人蹲牢,到现在还没放出来,也不知道人是活是死,无亲无子,平时还坑人钱,老一辈的背后都说他是个坏心眼的。在老一辈那里名声不好,店铺也不整一整,跟个小老鼠一样夹在两边店中间,逼仄,似棺材插入楼栋。
正是六月,七点天都没黑,只是处于世界色调变换之时,店外那排排桌椅上只坐了几个带着围裙的服务员,垂脸玩手机,边缘靠近马路的地方有黑色的污渍。
一坐下,就有一道女声从门口传过来,“小吴!招呼一下!”
那女人微胖,弯着腰整理塑料条板箱里的玻璃瓶子,卯足劲搬起来摞到另一沓条板箱上。男人应了一声跑过来。
林顾让小老头点,微微抬了下巴,“上次给我修手机,怎么还送我个新手机壳?”
“小年轻就应该用点年轻人该用的。”
这就是给他换了个美羊羊手机壳的原因吗?
丑不拉几。
小老头年纪大了,精神头跟年轻人却没什么区别,说话咕哝着乱七八糟的事,之后吃着吃着又抽起烟,二郎腿一翘,说起这一年哪家哪家人死了,又或是谁病了,最后又说起顾伟国那一家子人。谈起顾六鸣,脸上露出些嫌弃的神色,烟气从他嘴里飘出来。
“这小兔崽子,小时候调皮捣蛋喜欢闯祸,成天打架,喜欢欺负小孩,现在成天买彩票,窝在家里想着发财,也就顾伟国那个分不清轻重的还供着他,小兔崽子皮成这样迟早翻天,打一顿就老实了。”
他叽里咕噜说了别的。林顾其实也不喜欢烟味,但在外面走,有烟瘾的人太多,闻惯了。
他喝了一口果啤,短暂的橙子味气息笼罩,他好受了些:“你还经常见到他?”
小老头又猛吸一口烟,吐出来,“五六天没见了,听说他又说自己要发财了,有兄弟带着他发财。不知道死哪去了。说实话,这王八羔子五六岁的时候乖着呢,还知道给我拿冰棍吃,就喜欢坐在店门口。”
林顾毫不留情道:“那是因为你给他糖吃。”
小老头瞪他一眼,一根烟吸完了,又要点,打火机却怎么也点不着,“奇了怪了,不顶用了?”
咔哒咔哒,透明的打火机,里面还有油在晃,就是点不着。
晏施凭空出现,青白的手指放在打火机冒火的口上。
“算了。”小老头收起来,砸吧两下嘴,摸起筷子又开始吃,“小顾啊,我看你也有钱,不如回去上学,我记得你高三成绩不错来着。”
林顾嘴里是腥味很重的咸辣羊肉串,他粗略地嚼了几下就咽下去,“高三成绩好,高考不一定啊。”
小老头晃着头,“楼上有个小姑娘,短头发,高三成绩成绩跟你差不多,高考考了六百五跑去首都喽,还学了中医,没准儿以后能在县里医院当上医生嘞!”
林顾嘴里是咸辣的,喝那果啤,反而更辣了,他回:“白悠然吗?她文科的,估计也不会回来了,县城太小……”
小老头没喝酒缺跟喝了酒似的,听这话瞪大眼,“那她爸妈呢?年纪老大了,需要人伺候喏!”
林顾:“可以把她爸妈接过去。”
他记得这个姑娘,短头发,分文理的时候听说过,理科好文科差,偏偏选了文,搞得学校领导都找上她谈话,让她三思而后行,结果人就是对文科情有独钟,之后高考打了那些领导的脸。
小老头眯着眼:“唔,如果你参加高考的话,应该会跟她一样。去大城市上学,光宗耀祖,一辈子不用回来了。穷乡僻壤的,啥子人都有,妖魔鬼怪嘞——”
林顾又觉得嘴干,他余光里看到自己的杯子移了位,换成了一边的透明玻璃杯,里面倒的是热开水,“我上不起。”
晏施神经病吧。
大热天的让他喝热水。
他反骨上来了,伸手去拿放在另一边的果啤,却在触碰到杯子的时候,啪一下被推到了地上。他吓一跳,幸好杯子没碎,否则又要赔钱了。
他无语把杯子捡起来,也不敢瞪突然坐在旁边的晏施,憋屈地喝热水。
喝得他一身火。
“屁!能考上的都能上得起,不是有补贴?楼上那家家里穷得很,供不起,那姑娘去了北京也没找爸妈要过钱,说什么奖学金和国家补贴,还有那啥兼职,学校老师也好得很呐都帮她照顾她...”
他不说话了。
小老头扬扬下巴:“你现在都有点小钱了,上个高三,到时候好好考个大学。你当时没去高考,你那老师都找到顾伟国家里了,非要他把你交出来。闹得周围一圈街坊邻居都知道,可难看了,顾伟国把老师关门外了。你老师在外面坐了一晌午,骂顾伟国骂得可难听。”
林顾不知道这些事。
但他大概知道为什么要坐到三四点。以他的分数,哪怕一科缺考,还是能考上大学,老师想让他跟上下午的考试。
他其实已经忘了高中的老师,也不知道小老头说的是谁。他一向不亲近老师,也不问问题。因为最先接触的老师是顾伟国,之后也就有些刻板印象,出了事也不去找他们,喜欢自己解决。
他没想到当时居然有人找他。
而他过了一年才知道。
他回家坐在床上,算一年学习开销。他听说他之后那届去了新校区,在新街上,县里最北边。学费一学期五百,住宿费是一千五,校服质量一般却可着学生薅,一套就要两百,当时书本费除了课本练习册还有各种各样刷题书,他可以收旧书,就是不知道改版没。学校的餐饭费算在住宿费里,这么一看倒也不贵,这是一学期,高三需要两个学期。
手里总要有点钱,万一摔一跤摔出病来,又没医保,病能耗死人。
他思来想去,觉得还行。可以走读,一千五省下来,书和校服都收旧的,马上高三放假了,收点旧东西不是难事。
但他必须考虑到他这个暑假没有解决掉晏施的情况,到时候只能抽晚上时间解决脊骨的事,同时还要偷摸找晏施的弱点。而且住家里就可以省下来一千五。
他思来想去,计划可行。
现在才六月初,还有两个月。万一找完了脊骨,他活着摆脱了晏施,或者是他成功杀了晏施,八月入学,完全可以。
晏施就看着林顾在床上掰着掰着手指突然笑起来。傻得很。
林顾在夜市店里稍微洗了手和脸,盯着那水龙头,洗也不是,不洗也不是。他一想到那是浸泡过脊骨的水就一阵恶心。
他捧着盆到附近的公厕水龙头上接了水,跑回来,随便擦了两下,没了那黏腻的汗气才算作罢。等他躺在床上半睡半醒之间,一只手捞着他手臂把他强制唤醒,“楼顶。”
晏施盯着他,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控制着开门声音,没发出太大声响,站在门口,看着一个穿着长袖黑裤的男人已经拐过楼梯间。
他只是瞥了一眼,就上楼了。
居民楼是老式的,一共也才八楼,顶楼的门常年都是开着的,顶楼没人要,有人会在搭棚子放杂物种菜,总之乱七八糟。水箱是突出来的,那些个简陋的棚子都是依着水箱和楼梯间搭的。他们小区都是老式居民楼,水都是二次供水,先上水箱,再往下分配给每家每户。他反射性要踩着杂物爬上去,刚要动,就站在原地。
真是服了,跟晏施厮混久了,忘了这种事应该先报警。
一旦报警,他怎么摆脱嫌疑呢。他为什么知道水箱里有东西。
这水箱都多少年了,闲得没事去翻水箱的人不是脑子有坑,就是维修人员。
这里没有监控,他环视一圈,落在了在另一边一排排长势喜人的菜上。菜边上是两三个水桶,没有拉水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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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水箱中的脊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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