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记忆漩涡

周自衡醒来时意识还有些不清醒,他怔怔地盯着墙壁上梅花形状的花纹,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梅花山庄里。

恰好这时候席冰漪敲响了门,声音从门外传来:“周自衡,你醒了没?”

周自衡快速整理了一下,打开门见席冰漪端着一碗粥,急匆匆丢给他,留下一句“我去找祖母”就离开了。

周自衡端着粥,神情还有些恍惚,思绪转了几圈,木然地喝完粥,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同样还有事情没做。

两人都忽略了秦一灼,揣着不同的忧虑,一前一后去往小院。周自衡到小院时,席冰漪秦一灼都在梅夫人身边,他以为秦一灼也是一早就来了,于是丝毫没有怀疑,再加上这会席冰漪正苦苦哀求梅夫人再多说一些有关霍匀峰的事,便不再关注秦一灼格外沉默的神情。

“好祖母,你快和我说说吧!”席冰漪揽着梅夫人的手臂撒娇道,“我真的好奇,不会说出去的!”

梅夫人虽然宠席冰漪,但在这件事上寸步不让,一句话不说,摆明了态度让席冰漪知难而退。

席冰漪气鼓鼓,眼睛转转,打算从别的角度入手:“我父亲是不是快来梅花山庄了,到时候我去问他好了。”

梅夫人一反常态,格外强硬地开口:“不许问!”

“为什么?他们不是结拜兄弟吗?我父亲知道的肯定更多!”

梅夫人不吃这激将法,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留席冰漪抓耳挠腮直叹气。

梅夫人只告知梅知莹不是因为霍匀峰而死,但真正的死因却不肯再说。“铁三角”的故事也如雾里看花朦朦胧胧,万千疑点一团乱麻,犹如被掀开一角的饵盒,露出一点点芳香,却始终不得要领。

席冰漪见没办法打动祖母,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周自衡想了想,看向梅夫人:“夫人,我想问问山庄除了锻造刀剑之外,还会冶炼一些暗器吗?”

梅夫人答:“知莹她只做刀剑,偶尔心血来潮做些别的武器,但是不会做暗器。冰漪她三叔爱做这些小玩意,批量出售给他人维持家用。”

周自衡懂了,梅知莹走专精路线,梅三叔走的是量。

“三叔也住在山庄内吗?”

梅夫人看了周自衡一眼,似乎是奇怪他怎么这么关心梅三叔,但还是如实转告:“他不住在山庄里,只有每月十三会过来冶炼。”

周自衡心沉了下去。每月十三这个日期太敏感了,多两天就是折桂发作的日子,要是事情处理不好,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想起里阳城主府内那一枚枚飞刀,想起最开始指引他的“梅花山庄”的标记,想到一路走来数不清的算计谋划……

周自衡闭上眼睛,狠了狠心,“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三叔,不知到时候您可否引见一下。”

秦一灼定定地看着略显疲惫的周自衡,明白他此时的处境与决心,正因如此,有些话却格外说不出口。

梅夫人不打算问周自衡缘由,点点头就当同意了。

周自衡秦一灼不再打扰梅夫人,两人相偕离去,直到离开小院,周自衡才开口问道:“昨夜睡得好吗?”

秦一灼有些僵硬,他胡乱点点头,心底藏着事,但此时更担心周自衡折桂诅咒的事:“为什么要见席冰漪三叔?十三离十五太近了,我怕你……”

周自衡解开束袖,挽起袖口,露出那一枝火红的桂花,像一只睁目的恶鬼。

“来不及了。”周自衡平静地放下袖子,“当初在里阳,那个弓手用过梅花山庄出品的暗器,我怀疑席冰漪三叔对幕后之事有所了解。不说参与其中,但至少暗器卖给了哪些人,总该有个范围吧。”

周自衡冷静得像块冰,丝毫看不出死期将至的紧张痛苦,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有种超脱的平静。

越是这般平静,秦一灼越是心凉。他心知肚明,恐怕就在这一两个月内,周自衡将不再是“周自衡”。

然而抽离了情绪,周自衡格外客观地叙述着:“有人想要催熟我,不惜用整个里阳城主府诱我入局,最后又引我去庄兰,让我目睹许义的身不由己、张自寒对权利的执念、张自骞的痛苦困顿。红尘苦痛,是是非非,不得不承认,这样浓烈的情感有如饮鸩止渴,拖到现在,我已是黄泉末路。

贯穿其中的,是梅花山庄。山庄像一个幕前的傀儡,吸引我前往其中。梅知莹为什么死了?霍匀峰又是谁?席翎为何对霍匀峰前后的态度大相径庭?直觉告诉我,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如今不过是在和时间赛跑罢了,得之我生,失之我亡。既然从往事入手难以走通,那总要找一条新的路走走。”

周自衡平静地说完,接着又对秦一灼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像昙花一现般,“我死后,还得麻烦你把红尘送回剑冢,也要麻烦你隐瞒我是席冰漪师兄的事,只需要去圣山告诉我师父师娘便好了。”

秦一灼难以形容此时的心情。他看着周自衡琉璃一般的眼眸,陡然生出巨大的悲怆。他要怎么说呢,他要说什么呢?要用诚实的话语,告诉周自衡,霍匀峰是我的父亲,但我对“铁三角”的故事也知之甚少;要用残忍的话语,告诉周自衡,霍匀峰同样行至末路,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要用真挚的话语,告诉周自衡,别走,别离开,别丢下我。

一切都来得太晚了,他的记忆,他的情感,在深重的鸿沟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误以为霍匀峰是杀害梅知莹的凶手的时候,秦一灼选择了隐瞒。从此,一步错步步错,一句没说出口的话,封锁了剩下所有的话。他此时却有些痛恨自己了,为什么记忆断断续续,为什么就连想起自己父亲的记忆都是这般模糊,来得这样晚呢?如果再想起得多一点,是不是就可以帮周自衡找到线索?

不知不觉,秦一灼默默落下一滴泪,他咬着嘴唇,只尝到一点点泪滴滑落的苦涩。下一秒,周自衡就托起了秦一灼的脸颊,轻轻擦去了那一滴泪。

他看着眼眶盈盈的秦一灼,神情平静,却又有转瞬即逝的悲悯。

最终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很快便各自分开了。

此时的梅花山庄内,席冰漪正风风火火寻找线索,周自衡有些困倦得回房睡觉了,秦一灼握着报君意怔怔地看着周自衡的背影出神。

失去了梅知莹的梅花山庄有如一个空旷的囚笼,再不复往日荣光与辉煌。

午夜将至,秦一灼没再去往小院,他问了一下仆从周自衡房间的位置,思索了好一会,才静悄悄推开了周自衡房间的门。

黑夜中,月光下,床榻上的周自衡犹如一座凝固的神像,静谧而沉默。

秦一灼站在窗前,定定地看了好一会,用目光描摹周自衡虚假面皮的眉眼,回忆当初里阳城内的惊鸿一瞥。像是要用目光永远记住这一刻,他长久地凝视着,直到云层遮蔽月光,房间慢慢暗下去,失去了月光的周自衡好似褪去了光华,变得沉默冷硬。

由明转暗,是前路茫茫。

秦一灼轻轻卷起周自衡的袖子,看了一眼火红的折桂印。他举起报君意,迅速在自己掌心划开深深的伤口,他不敢耽搁,连忙将手掌悬在周自衡嘴唇上方,任由鲜血像小溪一般顺着伤口滴落,最终溅到周自衡嘴唇上,犹如一朵朵盛开的梅花。

一滴又一滴,秦一灼情不自禁放缓了呼吸,眼看鲜血要止住,他又很快再次划开伤口,让鲜血重新滋润周自衡。

这一刻,秦一灼想了很多。他狠狠地盯着折桂印,好像要把它盯出个洞来。直到又一次、又一次、无数次划开伤口,麻木地切开、刺深,秦一灼手掌已经找不到一块好肉,浓重的血腥味像一张紧密的网包裹着二人,他才看到折桂印一点点暗淡下去,重新蛰伏起来。

今夜的试探有些出乎意料,但又在意料之中。秦一灼脸色苍白,他有些欣喜,然而很快,随之而来的便是天旋地转般的眩晕与呆滞。他难以言喻,有猜想被证实的欣喜,也有已成定局的悲哀。

他有些踉跄,匆匆包扎了伤口,又打开窗户,直到血腥味散去,才默默离开房间。

熟睡的周自衡一无所觉,秦一灼紧紧攥着报君意,泪流满面。

夜风吹干了泪,秦一灼重新回到小院里,摆在桌上的是一杯凉透的茶。

梅夫人不知等了多久,见到他来才吩咐下人重新热茶,叹气道:“来得这么迟,看来你已经有所猜测了。”

秦一灼脸上带着干涸的泪痕:“我父亲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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