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决心》

“有时候很羡慕也很佩服你这种处事不惊的态度,但表现得未免也太过淡定了吧。”德田秋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茶杯,“说到底作为长期生活在一个和平年代的人,你难道就不会对这种随时可能会发生打打杀杀的生活感到难以置信吗?”

司书敷衍地应了一声,注意力全在解决自己手里的吃食——手抓饼。

由一块煎至金黄酥脆的饼皮包裹着一片生菜与荷包蛋、再加入黄瓜丝,撒些葱花,最后淋上酱汁的一种路边摊小吃。

种花家最亲民的美食之一,尤其是在价格上。

德田秋声本来并不懂得这些,但奈何身旁的这位年轻人,不仅是令转生自己得以再次转生的炼金术士,同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馋鬼。

不过在意识到这点之前,德田秋声还仅仅认为司书只是简单的水果爱好者。毕竟在转生初期,自己就已经被对方带来的各类新鲜水果不知道投喂了多少次,甚至在某个夏日的午后,司书抱着一个大纸盒直接敲响他家的房门,里边装着一个冰冰凉凉的、又大又圆的西瓜。

直接把德田秋声整懵了——说好的彼此都是穷光蛋,结果你背着我偷偷富了?

还是司书解释过后,他才知道西瓜在对面那边便宜得很,两三碗拉面的价格就可以直接整个抱回家,只是他们这边贵的离谱而已。

德田秋声头次品尝到了吃西瓜吃到饱的痛快感,而且口感也比记忆中尝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甜许多。

至于这个想法后来是怎么改变的,就说来话长了。

总之,德田秋声看透了这位炼金术士的本质——除开不愿意停下思考之外,只剩下对吃食的好奇。

等司书终于吃完手里的东西,把垃圾收拾好,将它们全部丢进垃圾桶里。

“比起不可置信,我可能更多会感到害怕吧。”司书坐回到先前的位置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连说出这句话都花费了好大的勇气,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没停,冷汗直冒。”他说,“但是也感觉松了口气。”

德田秋声不免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我提到过一次:自己对这个世界并不陌生。其实结合秋声先生的那边的说法来讲,我对这个世界的熟悉度,就如同你们作家对作品的认识一样,但不同的是,我对它最后的结局一无所知。”

“所以对我来说,你和我不是掉进别的世界,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司书停顿了一下,“只不过对文豪而言,可能比这还要更糟糕一些。”

毕竟对作家而言,文学是如同食粮一般的存在。

而在这个连夏目漱石的文学都无法激起涟漪、荒诞又灰暗的世界里,文字被剥夺了它的武力,文学成为了商业的手段,作品也成为了政治的遮羞布。

一切不可娱乐的都成为了娱乐。

而暴力也变成日常。

德田秋声不由想起自己最初醒来时,展现在自己眼前的那副场景:

衣衫褴褛的孩童在满是污垢的巷子里穿梭,怀里抱着自己偷来的一小袋面包,而精瘦的男人握着砍刀在后边紧紧追着,眼神凶恶却疲惫,略微摇晃的身躯昭示此人已经多日未休。荒败的建筑伴随着一记爆破声而缓缓倒下,迸溅出一朵朵血花,令一具具温热的身躯变得冰冷僵硬。就像夏日祭典的夜空上升起的无数烟花,必然伴随着众人的欢声笑语;而贫民窟的空巷中打响的无数枪声,也必然伴随着谁人的尖叫与哀嚎。

有人以玩弄性命为乐,用金钱购买**,于是死者的鲜血成为孩童哭出的泪水,弱小的他们是强者砧板上的鱼肉。

那些恶意与丑陋深深刺痛着德田秋声。

这里有谁是无辜的吗?

玩弄生命的人活在当下,因为死亡的阴影始终落在他的头上,得到什么很快就会失去什么,他提心吊胆又憎恶可恨;行窃苟活的人渴求未来,因为求生的**终究是人的本能,为此可以用尽手段谋求生存,他懦弱无能又自以为是;背信弃义的人困在过去,因为旧日的亡灵终将与他如影随形,摧毁别人的过去又截断未来,他卑劣丑恶又自私自利。

这里有谁是不无辜的吗?

被糟蹋蹂躏的孩子也曾用匕首夺走生命,他憎恶着这个世界也拒绝所有人,最后也因为漠视生命而身死人手;被窃走珍贵之物的人也曾令人生不如死,他曾呼声会珍惜爱护所有的同伴,但那里从不包括出自贫民窟的人;被枪火波及而枉死的人也曾踩着尸体往上爬,无罪恶感地剥夺生命的他信奉着弱肉强食,最终也为强者所杀。

一个满是暴力、死亡、争斗,荒诞却又现实的世界。

德田秋声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敏锐和通透。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在一片昏暗的淤泥之中,发现那一点微弱的、脆弱到仿佛只要风轻轻一吹就会熄灭,却比金子还要珍贵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希望。

所以在司书询问德田秋声是否确定在这个世界转生时,他毫不犹豫且坚定地点头了。

“其实我一直很清楚,自己和他们是一样的,总是会被遗忘、被忽视、被对比,被当作某些利益与理想的垫脚石。愿望无人在意,呐喊无人倾听,存在无人感受。那里被所有人遗忘、抹去。”

“但好在所有舞台的中心从来不是它。”

德田秋声望着窗外互相嘻戏的孩童们,却更像是透过他们望向了更远处。

“就像你所说的那样,那片土地曾经遭受神明的天罚、□□的洗劫和势力更替的波及。有人受不住力量的诱惑,追随着谁人的脚步,加入了他们认为强大的势力;也有人不堪忍受那里的生活,接二连三地逃离了那里,再没回来。”

“但依然有人生活在那里,他们经历了你说过的种种,坚持到现在以及最后,直面着死亡的威胁和暴力的压迫,你说,他们是什么人?”

“在那样的环境下坚持了十几年,没有教育、没有鲜花、没有秩序与正义,甚至也没有道理,但他们依然活着,挣扎地活了下来,为了什么而努力活着。”

为了不失去自己所珍视的事物,那个他们所想要抵达的未来。

不用忍受饥饿,不用遭受暴力,不用躲避争斗,不用整日面对死亡和威胁。

给无处可归的人一个庇护。

“所以他们握紧了拳头。”

“设想很美好,但□□那边还在。”司书无情地点出了德田秋声想法里的痛点,“他们无法容忍有事物会威胁到□□的地位,哪怕仅仅只是‘可能’。”

但他看着德田秋声淡定从容的样子,思忖片刻,很快又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你想利用那些人?”

德田秋声差点没把刚喝的茶水吐出来,“你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吧!”他控诉道,“我可没有那种把同伴当工具看待的坏习惯!”

“就本质而言,我觉得自己的说法没错。”

“劝你丢掉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和脑回路,不然会被小孩子嫌弃的。”

“那样更好,”司书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不擅长应付小孩子,比起这个,我更情愿去做两道万恶的数学题或者英语翻译。”

“真亏你自带翻译器啊,不然我俩连对话都进行不下去。”

“秋声先生才是,你变得和最开始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司书歪了歪头,“虽然我觉得没有什么大碍,但等回到图书馆的时候,会不会给你的朋友们一个大惊喜?”

“你是怎么从上个话题跳到这里的?”德田秋声吐槽道,“而且那叫惊吓了吧。”

“其实真要说的话,我也没有做好解释的准备啊……”

“这样啊,秋声先生的回答一点也不让人感到惊讶。”

“什么意思?”

“用委婉点的话来说,这是你极具个人魅力的特色;用你朋友们普遍点的话来说,因为秋声先生实在太不起眼了。”

“虽然知道你不是在打趣我,但还是感觉心情复杂,真亏你能这么毫无负担地说出来啊。”

“羡慕的话你也可以尝试一下,但我不推荐。”

似乎没有半点羞耻心的司书如此说道。

短暂的插科打诨结束后,两人之间的氛围也放松了不少。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会尽力配合你的,秋声先生。”司书停顿了一下,“嗯……什么?”

德田秋声:“怎么了?”

司书示意他稍等一下,转头不知道从哪掏出本书来,薄薄的一册,翻开来才发现这是一本无字书。

“其实在我们那边一般都是记事本才会有的大小来着。”司书小声的说。

“所以你是终于打算写什么了?”

“不了,这个册子的纸张不是我习惯的手感,写起来很别扭的。”

书:……

“那你拿它出来是为了什么?”德田秋声不免疑惑道。

“因为它就是‘书’啊。”

德田秋声:……

“哈?!”

强调一点:用“他”不是指司书的性别。

可以理解为这位司书只是一个笼统概念,不分男女(或者说可男可女),司书虽然很尊重各位老师们,但其实感情是算不上很深重的。

所以,“司书”不仅仅是司书,也可以说是现代人的思想与文豪之间的交流

(有点夸大的感觉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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