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压的积雪嘎吱作响。
谢时亦还未曾从回忆里抽出,马车便在一处庭院前停了下来。
顾景行没着急下车,从旁边取过大氅,不由分说地围在谢时亦身上。
有人没有功夫底子,还特别爱玩,一到冬天就时不时受寒。
真感冒之后,又讨厌喝药,整天就是顶着红眼眶红鼻尖卖惨,折腾了一轮又一轮。
黑色的大氅是按照顾景行身量定做的,又大又厚,穿在谢时亦身上简直把人从头包到脚。
他用手在里边扒拉半天,总算是扒拉出脑门。
“不就几步路?”不满地碎碎念着,谢时亦妄图反抗。
然而他刚一露头,就被人打横抱起,平稳地跳下马车。
凌冽寒风呼啸,露出的那点脑门,一下马车简直像是被刀子划开皮肉。
已经到嘴里的话打了个几个滚,变成了:“好冷,快,快把脑袋也给我盖上。”
顾景行气乐了。
真是能屈能伸,刚才费尽心思扒拉出来时,那股子叛逆劲儿可没这会儿好说话。
他微微弯下身,让王德福重新整理下大氅,重新给谢时亦包起来。
别苑不大,从前门进深到院里,差不多走了十分钟。
进门口,谢时亦被安置道座椅上。
厚厚的大氅被取下的瞬间,他尴尬脚趾抠地,恨不得抠出一套豪华大别墅。
“参,参见太妃娘娘。”
一边结结巴巴下跪行礼,一边把指责的目光投向顾景行。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是来见周太妃!!!
顾景行没回答,却一把揽住他的身子:“别动,小心你的腿!”
谢时亦:……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他只是伤了腿,见了太妃娘娘就能不行礼?疯了吧!
眼刀不断射向顾景行,谢时亦疯狂暗示着,奈何对方耳聋眼瞎心盲,压根不知道他在干嘛。
顾景行还体贴的问道:“眼睛怎么一直眨?被风吹倒了?”
谢时亦:。
行吧,你个当皇帝的都不在乎,我更不在乎。
只是原以为春节期间,顾景行就是单纯不想在宫里过。
谁知道是专门来见自己亲娘啊。
不对,周太妃不住在皇宫,怎么跑到周家别苑来长住了?
脑袋里攒了一大堆问号,在对上周太妃和善带笑的目光时,瞬间只留下涨红发烫的脸颊。
他憨笑着缓解尴尬,“娘娘,过年好啊~”
太妃周静婉一脸和善,她穿着紫色素纹襦裙,头发简单盘了个妇人髻,全身上下未佩一点装饰。
满身素雅尽是华贵,可她神色畅然,眼角微弯成月牙状,眉宇间的兴奋让她尽显小女儿家的娇态。
“过年好,过年好。”周静婉笑的开怀,忍不住出手捏了一把谢时亦肉乎乎的脸颊。
“星辞,来到这儿不用拘束,宫里那些规矩就留在宫里吧,在外边我们都自在些。”
爽朗活泼的语调,让谢时亦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之前谢时亦与周静婉多有接触,那时他是一心想要寻求明主的朝臣,而周静婉是痛失爱子的尊贵帝后。
他们多番博弈,为顾景行的未来筹谋策划。
那时候,谢时亦眼中的周静婉,是个善谋算善隐忍的沉稳之人。
跟她几番交手,都让他费尽了心思。
可现在的太妃娘娘,怎地如此……嗯,爽朗?
看上去有点像没什么心眼的傻大姐。
周静婉没看出他在想什么,只觉得这孩子害羞的劲儿还挺好玩,忍不住想继续出言打趣。
还没开口,就被顾景行拦下:“母亲,我们还没用早膳。”
周静婉挑眉扫了他一眼,拉长声调:“好~,我们先吃饭。”
哼,护的还挺紧。
不想让老娘戏弄,你别带过来啊。
自家儿子什么性子,周静婉可是门清,别的不说,就从门外到院里几步路,都得包得严严实实抱进来。
疼得跟那眼珠子似的。
周静婉笑着去让人端早膳,走到门口时又瞄了谢时亦一眼。
她心里嘀咕着,别说,跟已逝的谢帝师颇有几分神似。
见她出了门,谢时亦立刻怒了。
他伸出白生生的脚丫子,狠狠朝着顾景行的大腿踹过去:“怎么不告诉我是见太妃娘娘!”
顾景行一脸无辜:“我说了。”
谢时亦:“?”
说过吗?他怎么完全不记得。
顾景行:“叫你起床的时候。”
睡梦中说的!
那谁能记住,而且他压根儿都没醒,这说明根本就没听到,就算听到了大脑也没处理信息,不然他不可能还睡得着。
谢时亦后槽牙咬的咯吱响,怨愤的眼神不断飘向顾景行。
顾景行仿未所觉。
待饭菜的香气传来,他弯腰抱起气得像河豚的人儿,极为自然地朝膳房走去。
谢时亦愣了,挣扎着要自己走。
“喂,你疯了,快放下我,让太妃娘娘看到像什么样子!”
“她不是早就看到了。”顾景行不甚在意道。
谢时亦愤怒地甩着两只脚丫子,恨不得抽他脸上。
晃了半天才惊愕地发现,“鞋,我鞋哪去了?”
顾景行眼神躲闪了下,没有回答。
好在膳房到了,周静婉正等着他们入座,谢时亦瞬间收了声,像个没灵魂的布娃娃般任凭摆弄。
顾景行安置好他后,没着急入座。
他跟门口的嬷嬷嘀咕了几句,几分钟后,嬷嬷笑意盈盈拿来一双毛窝鞋。
毛窝鞋底是动物皮毛做的,鞋面用的粗布,里面塞上棉花,专门用来在寝房便宜保暖。
顾景行拿着毛窝鞋,回到谢时亦跟前,蹲下身子揽住白生生的脚丫子,毫不嫌弃地搓了搓,觉得温度上来才把毛窝给他套上。
他动作极为自然,仿佛做过无数遍。
谢时亦彻底傻眼了。
他圆溜溜的眼珠子惊的发直。
等反应过来想推开时,顾景行已经若无其事地起身,在他身旁落座。
谢时亦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观察着周静婉的神色。
他简直不敢想,周静婉的神色会有多难看。
当着一个母亲的面,让人家儿子给自己暖脚穿鞋,就是儿媳妇也不能这么干吧。
更何况顾景行还是当朝帝王。
周静婉也被顾景行的动作惊到了,她捏着调羹的手一抖,差点把汤碗砸了。
好在过去三十多年,她也算见过大场面。
于是咬着牙硬生生捏住了滑落的调羹,并飞速调整好皲裂的表情。
比起那个要拿亲生儿子换长生的老子,儿子只是喜欢狭嬉个小太监,又算得了什么。
强大的周慧太妃压根不用别人开解,已经完成自我攻略。
其实仔细想想,儿子过去吃了那么多苦,身边一直没有知冷知热的人儿,有个能让他软下心肠的也不错,不然冷冰冰活着,无牵无挂不似凡人。
于是,在谢时亦鼓起勇气看太妃娘娘表情时,对上了一副满含鼓励的神情。
谢时亦:?
他是不是太过紧张,以致于出现了幻想。
呆愣的功夫,幻想中的周慧太妃站起身,亲手给他盛了一碗汤。
“这一路过来冻坏了吧,先喝点汤,暖和。”周静婉和善道,“敛之也是,怎么还把星辞的鞋子给忘了。”
敛之是顾景行的字,周家人取的,希望他能在逆境中克制内敛。
说话间,嬷嬷拿来热毛巾给顾景行净手。
顾景行擦着手,宠溺道:“母亲说的是,下次一定记得。”
说着,他转头冲谢时亦勾了勾嘴角,眉宇皆是温柔。
对上他的视线,谢时亦的心脏突然疯了般狂跳,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带的呼吸都急促。
慌乱间猛地低下头,头顶依旧能感觉到**火辣的视线。
谢时亦哪里还敢抬头,只能猛灌汤水。
一顿饭下来,顾景行和周慧太妃吃的开开心心,唯有谢时亦,脑袋都没抬几次。
发现他尴尬,周静婉笑着摇摇头,转而换了个话题。
“今日你们来得正好,前几日你小舅舅来信,还让人捎了几只小东西回来,等吃完饭咱们一起去看看,若是有相中的,你们可以带回宫玩玩。”
顾景行有两个舅舅,大舅舅周经文,自幼武艺出众,年方十四便跟着父亲镇守北境。
小舅舅周经武,性子活泼跳脱,不喜文墨亦不爱舞刀弄枪,但精通数算,喜爱游历,十五岁之后就开始满世界溜达,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安都。
一般他让人捎回来的玩意儿,无一不新奇。
听到这话,谢时亦立刻被勾起兴致,也不觉得尴尬了,抬起头眼睛亮亮地催促顾景行。
一桌子人就你没吃饱,快点吃,吃完要去看小舅舅捎回来的新鲜玩意儿。
顾景行无奈,嗔怒道:“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他到底为什么会吃得慢,还不是忙着照顾人,怕他因为害羞不敢夹菜。
刚给他伺候好,翻脸就不认人。
谢时亦憨笑两声,假装没听懂,乖巧地帮忙夹菜。
两人之间的亲昵藏都藏不住。
周静婉抿嘴笑:“不着急,东西已经送到这,一时半会跑不掉,你俩慢慢吃。”
说完她又起身给谢时亦盛了一碗鸡汤:“星辞太瘦了,喝点汤多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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