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寻常人

“没穿裤子,别掀开。”韦祎捂住了被子。

“嗐,跟爹爹害羞什么啊?四萬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这几天都是爹帮你擦洗身子。”韦寅嘿嘿笑,“你身体虚弱,爹帮你穿衣裳吧。”

“不用,您二老快出去,还有四萬,别以为你待在壁板后面我就不知道,你也出去!”

“出去就出去,我陪小少爷去,至于少爷您啊,我们早就看个遍摸个遍咯。”

“去去去!”等人都出去了,屋里安静下来,韦祎才发现,不用集中注意力就能听见院子里的声音,甚至能从声音判断出人站的位置。

放在从前,听见远处要凝神,听声辨位更要费心。

只是听力变强了,还是内力增长了?

尝试着调动沉寂在经脉中的力量,确实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结果冲到伤口,立刻被自己打倒在床上半天爬不起来。

“少爷,您还好吗?我帮您穿?”四萬在外面叫。

最终也没能爬起来,这顿饭还是在床上被人喂着吃的。稞州侯的册封典礼过去好几天了,韦祎才能行走自如。

不放心,跑去看了看新受封的“稞州侯”。

“你竟然没有受伤?”韦祎看到了挺有精神的倒霉稞国皇子,惊叹。

“他们想先把你打死,然后再处理我,我又不会打人,跑也跑不快,但是没等到打死你,我们就到京城了,所以我没有什么大碍。”稞州侯说,“不过,我也受伤了!你看我胳膊这里,这么长一道口子!”

挽起袖子看了看他的手臂,浅浅一道划伤,已经完全长好了,看痕迹,并不是被人用利器割的,更像是骑马时被树枝刮伤,约等于完全没受伤。

其实,小时候第一次触摸到内力修炼的关卡,是吃茨菇中毒。

每次内力冲关都没好事,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有迹象,简直是不详的预兆。

冲破内力瓶颈就没给韦祎留下过好印象!

如果我现在开始停止打坐修炼,就可以把瓶颈期延后,韦祎想。但不打坐就会睡着,睡着了就没办法警戒,就会出现各种难以及时做出反应的危险,还是得打坐——加速冲破关卡的速度。

自找霉运。

等天亮,折腾了云攸纾一番,韦祎找府内官打听清楚了,今天郡守栾凤大人在府内,在门口踌躇许久,终于下定决定去找栾凤聊一聊。

“灵均,今天可是休沐日,这么早开始办公,可真敬业啊。”

“快请进来,茶是刚刚沏好的君山银针,子隽你自便,我算完这几个数字再和你说。”

“好茶啊,民间号称金镶玉,哪儿得来的好东西?”韦祎没给自己倒茶,而是掀开茶壶盖子闻了闻气味儿。

栾凤头也不抬,笔下不停:“我的一个国子监同窗,他家是茶商,偶尔给我寄来几包样品尝鲜,想让我给他介绍门路,卖到丕州来。”又接着抱怨两句,“入秋了,底下收秋税的几个人闹不明白,非要说负责核算的书吏贪墨,少算了他们的,闹来闹去,最后成了我来给他们核算!”

“这事儿我可帮不了你,让我算税数,不如让我去劈柴。”

韦祎从前被韦寅抓去帮忙核算过商税,计算之复杂款项之多令人绝倒,就算韦祎算数很好,一天过去也会头晕脑胀。

“我这都快算完了,白天黑夜的忙了好些天,估计真是书吏贪墨,这群人世代做书吏,贪墨的本事都父子相传,处理他们谈何容易?”摇摇头,栾凤拿起桌案旁的扇子将笔迹吹干,将墨笔洗了,挂在笔架上。

“这个给你,你应该用得上。”韦祎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栾凤的桌案上。

桐木漆盒是专为这块宝砚打造的,里面的凹槽与砚台的边缘完美契合,砚是澄泥砚,蟹壳青的颜色,雕犀牛望月的图案,质坚耐磨,观若碧玉,是个珍品古董,魏晋时的名家之作。

更好在体积小,便于携带,价值却不小,专讨文人喜欢。

罗易出门拉了半马车的各色礼品,这方古董砚台是她发给韦祎的任务。

“子隽竟然会带见面礼,难不成是这几年不见,生分了?”栾凤看着这方砚台眼睛有点直,是好东西没错,可韦祎送礼这件事更令他惊讶。

韦祎笑笑:“我现如今有金主资助,出手阔绰呢,这不,非要让我带着这东西来谢你这位东道主,你就收下吧,挺实用一玩意。”

“是罗姑娘啊,我发现你是跟谁成亲就像谁,悄悄说一句,当年你与魏氏夫人成亲后,你说话做事都特别像夫人,如今是越来越像罗姑娘了!”

“说什么呢,早知道我该把这砚台拿出来,去外面捉一只屎壳郎放进盒子里送给你!”

栾凤放下了公务,与韦祎谈了一阵子什么查案什么办官学的事情。

“其实我觉得对不住你,阴差阳错,总是挡你的运。”

“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分什么你的我的,再说,在华阳待了这么久,让我走,我还舍不得华阳的父老呢。”

“我怎么听说,你为这件事动了好大的肝火,醉酒不说,把屋里的东西都给摔了?”

“是谁在挑拨?哪有什么大动肝火,许是我哪天在为别的事情生气,被他们给传言成了我对你不满。”

“下人议论,我耳朵好,隔着几道墙都被我给听见了。”韦祎说,“既然你都说了不介意,我也不必觉得过意不去了,你也知道,我本想随老爹一起辞官,去农庄里逍遥自在,再去江湖上游历一番,结果,又被抓了官差。我爹也是一大堆的事情,别说辞官了,休沐日都过不消停。”

“子隽你生性洒脱,不慕名利,正因为如此,皇帝才信任你啊,要我说,既然皇帝要重用,你不妨借此机会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不要,我可不想像你和舅舅那样,落得个腰痛肩痛手腕痛,没好处。”韦祎觉得这对话有些假惺惺的,令人难以忍受,要转换话题了,“你是不是和爚姐有什么不和,可别是把对我的火气发在爚姐身上了,那我百死难赎其罪。”

“我与四姑娘多年的夫妻,意见不合的时候常有。吓到你了?”栾凤摆摆手,“四姑娘他们姐妹几个都是极好强的女子,成亲前我就知道,所以日常相处总是要让着她,她管的越发多,今年开始,竟正经穿上官服去查办案子了!”

栾凤压低了声音才说:“同僚暗地里指摘我娶了柳氏,没有子嗣,不准有妾室,还要管公事。四姑娘当然有四姑娘的好,但是悠悠众口,我不得不在意,可四姑娘呢,她在同僚们面前根本不知收敛。”

“哦?”

韦祎想,第一,他从前可不会这么说,第二,在我面前说我表姐坏话,可能是神智出了问题。

“子隽,你是我的至交好友,娶妻我们更是颇有相似之处啊!”

栾凤终于找到个人倒苦水,颇有滔滔不绝的倾向,“魏国公家的女儿,谁敢娶啊!你看魏国公的其他几个女儿,都只能预备着在军汉里招女婿,只有你,因为岳丈大人坚持要让你联姻,你才不得不娶了魏氏夫人,那身高,那块头,你就够高的,她一个女子,竟然和你看起来差不多!武功又好,你不是还抱怨来着,说夫人每天早上都要拉着你练拳。”

“哈哈,清泉确实喜欢叫我起来早锻炼,哈,你记得没错。”韦祎干笑两声。

天哪,他不仅说了小爚姐的坏话,而且要说清泉的坏话!

“你和我岳丈大人更是相似,怪不得岳丈大人更喜欢你,你看,岳丈大人的娘亲就是个厉害的,二姑母也是火一般的脾气。对了,你将来和罗姑娘成亲,少不了要受我这份苦,罗姑娘一看就是一位精明强势的,事事出风头,嗐!”

“是吗,我记得你从前对小爚姐可是百般称赞啊,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韦祎想要赶快起身告辞,这人一定不是几年前的栾凤,很有可能是被歹人易容假扮的!要么就是有敌人给他下了魇术,导致神志不清性情大变。

短短几句话,从他的夫人柳爚,到柳家姐妹,再到魏清泉和罗易,再到柳不寒和柳凿,全都指责了一遍!真是囊括了韦祎身边所有亲近的女性!

他有没有可能是故意的?韦祎暗自分析。但是又觉得拳头很痒,经脉中的内力自动流转了起来,做好打人准备。

栾凤又不是习武之人,他察觉不到,而且韦祎坐得端端正正,看不出来。

佩剑感受到了流转的内力,乌木剑身在鞘中,嗡地震响了一声。韦祎猛一咳嗽,把这声剑响掩盖过去。

“哎呀,看我,喝水都能呛到。”

“她的才华,我自叹不如,做贤内助绰绰有余。可这官场毕竟不是女子的地方,时间一长,哪个男人面子上能过得去?若是她知道收敛就好了,有时间你也劝劝她。我去跟她说,又要吵起来了。”

“好啊,有机会,就替你说一声,若是我也被骂了,要回来找你算账。”

“那我就备上好酒好菜等你了。”

韦祎告辞,说是有些事情要办,栾凤送他出了书房。

坐在客院的回廊栏杆上,快到午饭时间,韦祎看见钱氿穿着里衣从偏房卧室走出来。

“中郎将?”

“哎?你怎么才起?”

钱氿揉一揉眼睛,“因为我昨天值夜班。现在起来,赶得及吃午饭,您这是怎么了,昨晚就神情恍惚,遇到了什么疑难?”

“对啊,你在西南边陲待过,我听说那边盛行魇胜之术,取了人的头发祷祝一番,就能害人性情大变,你可有了解?”

“巫蛊之术?这世上是否有巫术大师我是不清楚,不过魇胜、还有什么养虫子的蛊术,想来都是乡野里面的神婆吓唬人用来骗钱的,就是下毒嘛,没有那么神,深山里乡民愚昧,才会相信。”

“可是你看肖丰他……”

钱氿说:“他呀,说不定真是什么阿修罗恶鬼托生的,这么一说,也许西南盛传的巫蛊之术并非虚构。”

正巧,罗易和秦琼从院外走进来。

“你们两个聊些什么呢?”

“罗小姐,秦姑娘,办事回来了?今天这一身打扮真是不错!”

“是啊,钱大哥,承蒙夸奖,值夜辛苦,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这会儿起来正赶上午饭,吃了午饭再睡不迟。”

今天她们两个穿的是男装,读书人打扮。身披圆领袍,罗易头戴青玉冠,秦琼扎着幞头,丰神俊朗,不知情的人真要以为是两位年轻举子。

“郡守府的厨师做的菜好,我们也是赶回来吃午饭的。”秦琼说,

韦祎:“你们的事情了结了?”

“华阳郡一共有两所我们家的镖局,昨天和前天足够走完,今早是去这里的集市和外邦街走了走,看看新鲜,我是第一次来西部呢。街上有卖糖糕和蜜饯的,我们买了好几包,要分给大家,还有酒酿的梅子,闻起来酸酸甜甜,给钱大哥一瓶。”罗易回答,“你还没好啊,迷迷糊糊的,你要办的事情呢?”

韦祎横了钱氿一眼,“酒?酿梅子?”重点在酒上,钱氿嘿嘿笑着把梅子谨慎地藏在荷叶包里头,“放心,梅子而已,吃不醉的。”

回答罗易的问题:“喔,东西送去了。”

“还有呢?”罗易提醒。

“这人,有在短短几年中性情大变的可能吗?我怀疑是中了魇术或者被人给假冒了。”韦祎把刚才和栾凤的对话大致复述一遍。

剩下的三个人彼此看看,失笑,“栾大人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与他相识时绝非如此,小爚姐在京城颇有才名,他正是被才华吸引,前去结识。”

因为祖母柳凿长相就没那么好看,柳卞兄妹三个的长相也就一般。当然,下一辈的孩子都不是俊男美女。

“难道不是因为她姓柳?”

“嗯……”

“这不是很正常吗?”钱氿说。

“正常?当着我的面骂我全家是正常?”韦祎说,“就算要骂也不能当面吧,一定有什么问题。”

“子隽,这个事实对你来说太过残酷了,这世上有九成九甚至更多的人与栾大人观点相同,他才是正常人。”罗易心中升起怜悯之情,“栾大人是认为你一定会赞同他,才这样说,他是真的把你当作好友,你这么想,辜负他的拳拳之心呀!”

“太恶劣了。”

“你心里其实知道,大部分人都这么想,只因为栾大人是你的好友,你就要求他和你一样,是你不对,你比他恶劣多了。”

当然是太恶劣了,栾凤只是一位杰出的“寻常人”,而韦祎和柳爚却打算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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