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蜿蜒的山路上,一道瘦小的背影无力地靠在树边。
“曲妹妹,要不,我抱你上去?”
走在前边的宋解语心有感应似地停下,回头看向蹲在树边的小小身影。
“咳咳……”曲清雪捂着帕子缓了一阵,想抬头,又被阳光刺得垂下,“我又不是什么娇弱的人,真的不用。”
腥气与药味在舌尖交织,两种都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皱眉嘟囔道:“都怪那个天杀的林霁寒,真的把份量加大了。”
下一刻,世界翻覆,她惊得闭眼,下意识抱住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她又抬手摸了摸脖子,发现衣领往上提了许多,怪不得刚才差点喘不过气。
“林大夫好啊,是带小曲去拜土地神吧?”
不知是谁路过,打了声招呼,她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睁眼发现自己正坐在林霁寒的左臂上。
他朝路过的老人笑了笑,“听闻土地庙很灵验,想带她来求个平安。”
老人点点头,自豪地说:“当然当然,这庙我们镇子可供了百年!”
二人又寒暄了一会,老人便先行离去了。
曲清雪的思绪也跟着人走远,她方才是不是说了他的坏话?
“你……”
“你们是女子,在秘境中又无灵力,我不放心便跟了过来。”
未等她问完,他便先解释了。
但她想问的与他给的答案有些出入。
“擅作主张,是我不对。”
林霁寒垂眸,弯起的唇渐渐绷直,右手无力地垂下,好像方才被拎着后领没缓过劲的人是他一样。
“倒也不是你的问题,下次出门前,我会先跟你说的。”
见他不动,她又凑近道:“我听宋姐姐说,土地庙里好像有熟人,所以才来看看,那会你刚好出诊了,可别怪我不说。”
“我断不会怪你。”他低头,对上她眸中的关切,唇角不知不觉勾出一点弧度来。
曲清雪点头,猛然想起还有一个人再等她,便催着他赶紧上山。
有代步工具人,天还没黑,她便顺利到了庙里。
只不过日间香客不绝,才有了墙角下,几人蹲着会面的场景。
“你真不记得是谁供的你?”宋解语一脸严肃地看着眼前的人。
锦衣玉袍,珠光宝气,黑发高束,只是没有再见那把嵌了金穗的长剑。
“没有啊,我只记得眼前一黑,醒来便到这庙里了。”方少凌作势晃了晃脑袋,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又没真在这待过,怎么可能有记忆?”
“难道你有?”
她眉关紧锁,黑眸中泛着一丝冷意,偏头看向曲清雪,“我自进入秘境,便有这身份主的生平记忆,曲妹妹才六岁,记忆模糊很正常,但你是土地神,这不该。”
方少凌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还有谁在这吗?”
“没……有,但不确定。”
说到一半,宋解语忽然想起一个人,只不过面容有些模糊,无法确定。
还有熟人?曲清雪脑中闪过一幅画面,是昏迷前,沈弄送走客千山的场景。
“哪家的?”她问。
“沈家嫡子,我这身份主的青梅竹马,这二人本该成亲的……”
又是一段贴近现实的故事会,沈宋曾定婚约,宋家落魄后,沈家便设计让宋解语嫁给了种地的王二。
至于竹马嘛,尚在考公。
曲清雪听得双眼发亮,余光瞧见宋解语的衣领洇出一片深色。
“解语,你不是最怕热的吗?穿立领爬山,别是想不开吧?”方少凌也注意到了,还抬手指向她额上淌下的汗。
“是王家人逼我穿的,因为王二平时会喝酒,喝多了就只会打女人。”
宋解语掏出手帕擦了擦,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闻言,曲清雪八卦的眼神转为担忧,握着树枝画圈的动作改成了戳地板,“宋姐姐,要不要上我那住两日?”
“没这么简单,我先想办法联系沈家嫡子,他的记忆里说不定会有线索。”她摇头,拒绝了曲清雪的好意。
白日里庙中人来人往,实在不是久说话的地,交换了关键信息,就各自散了。
曲清雪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回的院子,只知道靠上林霁寒的肩就睡了。
自从来到这个秘境里,她变得嗜睡起来,基本上戌时睡,午时起。
今日上山还是宋解语进屋唤的她。
她正思索着,头顶便一阵沉重,本想抬头看看,却被杵得更紧了。
“我现在合理怀疑……”曲清雪挣扎了两下,“怀疑你有恋童癖。”
又默了一阵,她的头终于获救了,只不过还躺在某个冷冰冰的怀抱里,像进了冰窖。
“你不会真……”
她抬头就撞上了林霁寒略带幽怨的目光,他这幅样子真的很像冷宫里的妃子,日日哀怨望夫。
“我看起来很像吗?”
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一缩,他在捏她的脸。
“有些疼。”
曲清雪眼眶湿润,试图逃离魔爪,没成想他真松了劲,害得她疯狂后仰。
她猛地撑开双眼,扑腾着手喊道:“林霁寒!”
随后,那张泛着戏谑的脸便先贴了上来,她处于差点就脸着地的情况,半弯着腰向后,被一双宽大的手托住。
“嗯,我在。”
在这一刻,眼前的灰色双眸漾起点点流光,她只要抬点头,就能贴上他的鼻尖。
也不知是因哪种原因,曲清雪的心脏仍在狂跳,她许是还没从方才的失重感里缓回神。
“你挨的太近了。”她慌忙低头,余光却不自觉地往上抬,“我不是很……很习惯这种距离。”
“生气了?”他问。
曲清雪想了想,兀地抬头凑近几分,“我也没这么小气。”
也不知看了多久,谁也没有率先移开视线。
她的心跳声依旧如鼓在耳,这很不对劲。曲清雪皱眉,连忙从他身上跳下,跑到院子里的石桌旁。
距离一下拉开,连同指尖的热意也逐渐冷却,他表情淡下,眼底碎落的星光也一同黯淡,盯着门前的一抹月沉默。
不远处的人站了好一会,直至心跳平复,才缓缓走回。
她迟疑片刻,融进那抹月里,“我今夜的药呢?”
林霁寒听得一怔,抬手指了指床头早已冷掉的药,“已经凉了。”
“没事,我就喜欢喝凉的。”曲清雪噔噔噔地跑向床头,一口气灌下整碗药。
“咳咳……”
她被呛得蹲下身,脸与脖子都涨成了瑰丽的霞红。
眼前一黑,烛火的光亮被一道高大的阴影遮住,将她也纳入其间。
这回轮到她问了:“你生气了?”
头顶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旋即,一阵规律的轻拍舒缓着她胸腔的震颤。
“我亦不是爱同你生气的人。”林霁寒抬手,干脆将她拢进怀里。
宽大的衣袖垂在身侧,将她整个罩住。
曲清雪转身,戳了戳他气势凌厉的眉,“今日让你在一旁等许久,是我的不对。”
“下次你就站在我身侧,没什么是你听不得的。”
站在院子那会,她便见他神情低落。
她想了许多,不管是曲寒也好,林霁寒也好,他始终没有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最多就是有些……黏人,所以她绞尽脑汁,才想起白日时,她叫人在庙外等候的事。
她只是想寻个由头让他能开心些,尽管对方并不需要。
“噗”
林霁寒到底是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轻飘飘地道了个“好”。
烛光跃动,将仿佛将两人的眼底也映出一抹焰。
喝完药她便有些困了,忍着困意说了许多,下一秒就软在他怀里了。
——夜半
被魔兽撕裂的梦又演到了结局,曲清雪猛地坐起,独自缩在墙角,月光映出她眼里的雾气,眉宇间都散着浓重的愁。
又来了,她闭上眼,在脑海中检索原文信息,寻找到打碎梦境的可能。
“睡不着?”
一道柔和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自打进了秘境,她跟林霁寒就是分开睡,一个睡床,一个睡靠近屋门的藤椅。
这么要求时,她丝毫没想到自己会在此处待上些时日。
她将整个脑袋都埋进被里,竭力克制发颤的声音,“我做噩梦了。”
尚在天渊宗时,她知浮幽可救,从不觉得这样的梦能影响什么。
如今,她是真的想不出逃离原结局的办法了。
“能同我说说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曲清雪抬眼就看见定在床前的人。
清凌凌的月光落入她沾了水气的眸,琥珀色的瞳似被一片云雾笼罩,掩盖住了原本的亮。
她吸了吸鼻子,仰面想将睫羽上的泪珠逼退,“梦里,我死了。”
他没有说话,用微凉的指腹接住了她滚落的泪,灰眸中多了一丝她看不清的情绪。
像是担心、懊恼,又好像带着寒意。
“死忘并不可怕。”
抚在她脸上的手忽然滑落至肩,然后……曲清雪被按回了被窝里。
“可怕的是,你不敢面对它。”林霁寒熟练地将她扣进被窝里,在外侧轻轻躺下,“如果你接受了结局,那你可以坦然赴死,但如果不能,那就搅浑这滩水,让它再也不敢出现。”
他的声音夹着一丝凉意,似夜晚下的一场春雨,阴冷湿润。
“安心睡吧,我在身侧,今夜不会再梦了。”
面向曲清雪时,他的语气又柔了许多,唇角弧度渐深,用含着月光的眸看她,“明日还得按时用药,不会给你赖床的机会了。”
果然,关心都是假的,他就是想哄她喝药。
她默默转身,两眼一闭,祈祷自己最好能一觉睡到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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