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想,自那夜起,她想见他一面都成了奢侈。
因着镇上就这么一个大夫,再加上前几日他是以家中未婚娘子染寒未由不开诊。
结果曲清雪去庙里被人撞见,镇上人皆传她病症已消。
至此林霁寒过上了辰时起,亥时归的牛马生活。
若不是床头每日都放着一碗半凉的桂花粥,曲清雪会怀疑两日前安慰她的人压根不存在。
一抹黄色身影忽然出现在门外,像是自来熟一样,方少凌自顾自地坐在屋内倒起了茶。
“你让我打听的事,我打听到了。”
昨日她又费劲爬了趟山,听宋解语说,方少凌身为土地神,能听见乡民的祈愿,还能入梦。
她便让他设法打听了土地庙供主一事,这神绝对不是飞升上来的。
红叶镇地处偏远,又是灵、湘两州边界,不好管理,两州便只派了些军队看着。
这样的地方还有人愿意费心费力供一个神,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百年前这里甚至还没有红叶镇,据说这里曾是古国战场,死过很多人,是这土地庙宣扬出去后,才来了人。”
他喝完茶,两眼发亮地看着她手里的粥,“你是甜口啊?巧了,我也是。”
其实她不是,但也不是不能吃。
曲清雪皱眉,盯着桂花粥沉默了一瞬,什么时候开始习惯的?
她心不在焉地喝了口粥,抬眸便见他还在看,“听说宋姐姐已经联系上人了,应该就是我师兄。”
“坏了,我就说还有什么事忘记了。”方少凌一拍桌,脸上浮出一股恼意,“听说解语私会奸夫,今早被王二抓到了,正午时分要拉去玉河浸猪笼呢!”
她脸色一沉,桂花粥往桌上一放,急忙往外跑,“带我去玉河看看。”
说起来,这玉河可比土地庙的存在还要悠远。
河边植满红枫,待秋落,整个河就会被红枫霸占,远远看去就像一块熟透的枫章玛瑙,由此得名玉河。
“这儿不错。”
曲清雪这话是真心的,即便夏季看不到方少凌所描述的枫章盛景,她也确实从林立的绿林中嗅到生命延续的气息。
玉河边上虽然人头攒动,但凭她的身形挤到前排不成问题。
猪笼里的人头发蓬乱,唇角青紫,背上还有几道溢出血的鞭伤,隐约可见看见亵衣的一角,连清澈的河水都沁红了一片。
有村民问:“不是说奸夫□□吗?奸夫去哪了?”
“咳咳,逃了逃了。”
王二表情尴尬,不愿意再多透露,指挥着家丁把猪笼里的人泼醒,再拖出来。
这么一番折腾,宋解语都没吭声,只是淡漠地瞥了人群一眼,却在看向某处时,神色微变。
仅是短短的一眼,她便挪开了,低垂着头,并不打算辩解什么。
曲清雪则大脑宕机,整个人像一尊石化的雕塑。
见宋解语清醒,王二的表情变得阴鸷起来,“对待水性杨花之人,最好便是把她扒光了浸猪笼!”
乡民眼睁睁地盯着宋解语的脸,有不怀好意的,有期待的,亦有同情。
“等等!”
人群中跑出一个小女孩,跌跌撞撞地拦在宋解语跟前,“你说奸夫逃了?”
王二瞥了一眼来人,不屑道:“对,逃了。”
“可我方才还瞧见他了!”曲清雪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巴,“王叔叔,我是不是不该说的?”
孩童的身份到底与寻常人要不同,乡民也忍不住议论。
“真的假的?王二,你不是说人逃了?”
“镇子又不大,找个人而已,你告诉我我们那人长什么样,乡亲们替你寻,这事有什么可害臊的?”
王二的脸腾地红了,跟丰收的熟柿一般。
“没有没有,乡亲们,那奸夫他、他真逃了!”
说着,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哪来的小丫头片子?你家里人呢?把你家大人喊来!不然我就替你家里人好好管教你!造谣可是不对的。”
“王叔叔,我没造谣,我真的看见了,就在……”
曲清雪委屈地摸了摸挤出的两滴泪,话到一半时,王二便捂了她的嘴。
“净在胡说!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局势一下逆转,众人皆以为王二是个胆小怕寻仇的,不敢说出奸夫名讳,拿个小姑娘撒气。
“她说的当不得真,我说的呢?”
人群中步出一道绿影,来人长了一副好皮囊,唇畔含笑,瞧着温和,可轻轻蹙起的两道剑眉又带了些冷冽。
“哎呦,记起来了!这小姑娘是林大夫未过门的妻子!”
“这么小?童养媳啊?”
“非也,是托孤……”
一瞧见林霁寒,乡民们眼睛都亮了,尤其是那些个女子,管他的什么有夫之妇,眼睛全往他身上黏去了。
“林、林大夫啊?”王二紧张地搓搓手,又往衣服上抹了抹,听闻这林大夫最爱干净,红叶镇就这么一个大夫,他可开罪不起。
“怎么?”他翻开医典,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王二想起方才做的糊涂事,立马惊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怎么敢呐,没想到一转眼曲家的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一下没认出来,林大夫您多担待。”
林霁寒没回应,众人就这么静静地瞧着,安静得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响。
见他不应,王二尴尬低头,正好瞥见曲清雪托着下巴坐在石上,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
他欲哭无泪,抬眼看向林霁寒:“这事您看?”
“你冒犯的可不是我。”
王二一下明了,蹲下看向曲清雪,想拍拍她的肩,手快落下时,又迅速缩了回去。
他察觉到一股冷气在心头蔓延,抬头一看,林霁寒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灰眸中带了点笑,眼底却是一片冷意。
“小姑娘,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你这没凭没据的……”
面对曲清雪,他又不如方才那般紧张了,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自信。
“啊……”她登时睁眼,拍了拍脸,试图把瞌睡虫赶跑,“人都被我见着了,如何算了?得人赃并获是吧?行啊,这次我让、让林大夫跟我同去!”
硬的不能来,软的也不管用,王二一下慌了,压着声音小声问道,“麻烦不得,麻烦不得,那你要说怎么办?”
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要我说,不如留着她作饵,钓出那奸夫再一起推出来浸猪笼。”
“啊?留着她?”王二笑得比哭还难看,一脸不情愿,“没必要吧?”
“若是我相公被偷了人,抓不到贼,便是我无能,万一是人家强迫的她呢?你不敢报这仇,不会是怕了吧?所以才狠心把自家人推下水。”
“要让我找到那个贼人,我必将他抽筋拔骨,下油锅!”
曲清雪说的正义凛然、慷慨激昂,嗓门比街边骂架的泼妇嚷得还要大,生怕别人不知道王家这点丑事。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怎么不抓那汉子,也不让我们帮呢!”
“王二,有乡亲们在!这事包在我们身上了,你媳妇什么人我们不知道吗?都是邻里,宋氏虽没落,可以前到底辉煌过,宋姑娘怎么可能干出偷汉子这种腌臜之事?”
“定是受那奸人所迫!”
乡亲们七嘴八舌地附和,也因着宋解语平日里常与人为善,红叶镇虽是两州交界之处,但由于民风淳朴,镇子也就并未人丁凋零。
乡民们迅速接受了这番猜测,并且大胆开麦,扬言要帮王二找出那霍乱的贼首。
林霁寒瞥见那个缩在一旁,背对着人群,肩膀快要抖成筛子的小团子,嘴角便不自觉地扬起。
“我瞧她受了惊,又有伤在身,若是不治,日后定会落疾,今夜饭后我再来王家治伤,便不算诊费了,那小姑娘委实可怜。”
他悠哉悠哉地合上书,换了副悯人的嘴脸,惹得乡亲们夸赞连连,说什么林大夫医者仁心啊,妙手回春,定能治好宋解语的伤。
不行,更想笑了。曲清雪憋的很努力,食指用力抵牙,生怕自己笑出声来,坏了气氛。
等她被林霁寒一路抱回家时,笑得有些抽筋的肚子终于缓了过来。
“都多久了还笑?小丫头骗子。”他笑骂道。
“那你就是大骗……”
话还没说完,脸就落入了某人的魔爪,她挣扎着,奋力挥舞拳头,嘴上更是逞强,“捞、捞骗纸菜对!”
“怎么就老了?你现在该唤哥哥了。”他毫不在意,俯身抵在她头顶,手上的力道也没卸。
反正人在他怀里,捏圆还是揉扁,都只由自己说了算。
“你说的时候倒是大胆,若我相公偷了人……”
她被捏的眼泪汪汪,拳头也舞得没了力,蔫蔫垂下,忍痛喊道:“林锅锅!憋、憋说了。”
怎么还记上这档子事了呢?
“这么娇气啊。”
他还没用力呢,人就哭了,这可不行。
“林哥哥,我饿了,吃完还要去看宋姐姐呢!去吧去吧,厨房还在等着你!”
趁他松手的空隙,曲清雪一股脑从他身上跳下,使劲推着他往小厨房走。
等林霁寒慢悠悠地端着菜上桌时,曲清雪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还是雷打不动的那种。
林霁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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