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敲响了窗,曲清雪趁着月色摸到了冷却的香炉,她低头嗅了一下,桂枝的气息扑面而来。
透亮的窗纸上多了一道剪影,对方戴了官帽,又侧对着窗,让她一时辩不出男女。
曲清雪随意披了件外衫,蹑手蹑脚地挪向门边,还顺手拿了把削果皮用的手刀,
“吱呀,吱呀……”
那影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到门前,轻飘飘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闪到一旁,贴紧墙面,若有人进来,不管是谁,先把刀架到对方脖子再出声。
幸好宋解语下午唤了信得过的太医来开了些药,暂时止住了她的腹疼。
正想着,她悄悄抬眼瞥去,映在月色中似琥珀般的瞳仁猛地一缩。
影子,不见了。
曲清雪下意识回头,借着朦胧月光飞速扫了屋子一圈。
没有人,她双眉紧锁,骤起的狂风把门“砰”地吹开,连带着重重拍了一下站在门边的她。
“滴答”
即使曲清雪现在没了灵力,可曾为修仙之人,五感本就敏锐,这是潜意识带来的警报。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气,同尘埃混在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
当然,喘不过气的原因更多是指一动不动躺在门板上的人。
她用余光盯了一眼,是个女子,但看不清样貌。
片刻间,一柄手刀穿透门板,四溢的水柱溅出,有些甚至落到了曲清雪的侧脸。
后知后觉,虎口开始发麻,连手腕都透着无力的酸,她扶着门框朝外看,见到了被手刀钉住的人。
是伺候过她的婢女,眼眶无凹陷,双瞳鼓起,像溺到死水里的鱼,惊恐望向前方。
早就凉透了,她探了脉搏,又将尸体接住,来回翻了两遍,不算头上那刀,其实根本没有伤口。
“不会真是鬼吧?”她喃喃,“修仙界,好像有鬼也不稀奇。”
“滴答”
曲清雪下意识望向天花板,空空如也。
一阵凉意从脊背窜上,连带着脖子都似被风拂过,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肯定鸡皮疙瘩掉一地了。
真有鬼啊?她咽了下口水,脚下叠着两道影子,一半停在婢女身上,一半与曲清雪相融。
发丝被风惊起,只是这风来的太急,她下意识侧身闪开,恰好看见一只干瘪得凹出腕骨的手掠过,斩落了一丝黑发。
“你怎么会在这?”
阴凉的掌风再度袭来,微末的灵力在掌心隐隐跳动。
她当即踹门阻隔,檀木做的门霎时碎成两半。
“真是晦气。”曲清雪一个健步冲到床头,拿起佩剑冷冷盯着来人,“不是鬼,那就好办了。”
猩红灵力如风刃般摧折了屏风,她持剑而立,想挽个剑花,“哐当”一下,把剑挽到了地上。
“干爹,为什么要杀我啊?为什么!”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为什么,对着她问的。
“不是你说自己罪该万死的吗?”
趁着聊天的缝隙,她蹲下身,摸起了剑,警惕地盯着准备作妖的刘泉。
“是你,都是因为你,是你罪该万死!”
他冷笑了几声,挥舞着双臂在空中挣扎,又开始大笑,笑得眼泪变红,从眼眶里无助地落下。
笑声的浪潮中将她淹没,刺耳而尖锐地扎进她脑中。
曲清雪现在只想重金求购一双没听过刘泉发狂的耳朵。
猝不及防的,他停下了笑,一下舞到她面前。
身为主司使,这把剑的材料自是极好的,却在刘泉阴鸷的目光下寸寸裂开。
碎片擦着曲清雪的脸而过,留下几道浅印,很快便润出了红色的珠子。
眼前景色飞速倒退,床架发出悲鸣般的响动,她被震得跌在床榻上,几抹红色从鼻尖滑落。
“咳咳。”
她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抬手抹出一手腥。
“他罚的你,你却来杀我……”曲清雪嫌恶地看着滚到被褥上的血,从床头摸来帕子擦了擦脸,“连主次都分不清,怪不得人家不要你。”
下一秒,红雾携着刘泉的愤怒撞来,全然不顾满屋家具的死活,从花瓶破碎,铜镜倒地的声音就能听出,他挺不满的。
曲清雪两眼一闭瘫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回到九州后,要去哪里养老。
甚至连死后的墓志铭都想好了,就叫“天杀的,跟你们这些突破金丹的天才拼了”。
衣帛撕裂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了,她下意识摸向自己心口的位置。
没有受伤?她猛地睁眼,刘泉直挺挺地倒下了。
站在刘泉身前的人一身玄衣,尚未收回的长剑淌满了鲜艳的红。
“林……”
后面两字还未来得及喊出,她便见他颤了一下,连人带剑落进了刘泉怀中。
“不是吧?”曲清雪动了动手腕,仅是撑起半个身子,汗水就如雨落般打湿了她的衣领,苍白的脸颊也在此刻有了气色。
这一夜,她记得很清楚,起身时,倒在地上的凳子绊了她一下,险些酿成三人“叠叠乐”惨案。
但她最后,也确实倒了。
再睁眼时,天光乍亮,阿碧捧了碗药缓缓朝她走来。
曲清雪的意识还没回笼,口已经先开了,涩喉的苦意被她吞入腹中,“他怎么样了?”
阿碧愣了一瞬,才想起曲清雪口中的“他”是谁。
“伤口贯穿肋骨,找太医给上了药,不过……三日了还没醒来。”
说着,阿碧又将一匙黑乎乎的药液怼到她嘴边。
她缩了一寸,摇头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来。”
等人走后,曲清雪才真正松下气。
记忆里,阿碧是她从族中带出的婢女,原主应是不想女儿身被人发现,才将族中婢女带在身边。
等等,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三日?”曲清雪牵动唇畔,反复咀嚼着这个让她感到疑惑的字眼,“那方少凌……”
不行,她得过去一趟。
——惩妖户
“不是,他受伤为什么连着我也要喝药啊?你们是不是太过了。”
方少凌坐在满是药味的主户专室里,他在这待了三天,饭是吃不到的,药是喝不完的。
拜床上那人所赐,他已经被腌入味了。
什么主户专室,其实就是在办公批折的地方按了张床。
小的要死,感觉腿都要撑不开了。
林大哥真是太苦了,方少凌抹了抹眼角的泪,忽然听到有人在外边吵架。
他兴冲冲跑到门边,悄悄开了一条缝。
“凭什么我们不能进啊?以为你是谁?之前他擅闯我们司使屋子的时候,司使可没拦啊!”
“又叫错了吧?是主司使,你看看你这属下,指不定心里想着以下犯上,取而代之呢。”
曲清雪听的很是头疼,面前的人虽说话带笑,举手投足也礼貌得体,但多数不着调,没有一个答案是能对上问题的。
这人叫沈常,是林霁寒的副手,她在记忆中拨寻片刻,没有找到此人的弱点。
他办事有条理,懂察人心又会观颜色,这种副手不比她身边这个大倔木头好多了?
跟沈常比起来,方毅简直就像一个中二的热血少年,张口闭口就是为国捐躯,少年方不枉此生。
都是来打工的,谁想跟你捐躯啊?她无奈,见着两人吵了半柱香。
其实只是方毅单方面在吵,她想说话,但插不上。
没过一会儿,方毅便停了,深吸了口气,一看就是想憋点大的。
曲清雪可不打算给机会,她趁虚而入道:“吵够了?”
“吵够了就在门外候着吧。”
而后,他便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司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方毅凌乱了一秒,“不是不让进吗?”
沈常摆出职业微笑,“只是不让你进,难为你们主司使站在太阳底下陪了你半柱香。”
门内
见曲清雪步步逼近,方少凌立马跑回座位老老实实喝起药来。
她开门就被药味扑了满面,又看见连喝药都姿态端正的方少凌,不由得好奇,“你也受伤了?”
“跟那日在牢里受的伤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他直勾勾的目光朝她递来,他甚至不安地挪了挪凳子。
这可是未来会同苏红缨拯救苍生于水火的男主啊,此时却拘谨得如同在课堂上打小抄被老师抓包的学生。
废话,要是让他喊出“曲师妹”,那还了得?方家是世族,不知道多少人想拉下马,她暂时还不想从司主使的位置上掉下来。
至少不能比床上那位先落马。
她敷衍道:“我看你都瘦了,待会我会派方毅送你回家。”
方少凌撇撇嘴,一脸委屈道:“不要,他一看就不像能把我平安送回去的样子。”
“那你就留在这试药吧。”她扭头朝林霁寒的床走去。
“别别别,我去就是了。”
眼见着他往门外走了几步,片刻后又走到她面前,“我真走了?”
坐在床边托着腮,正准备发呆的曲清雪笑眯眯地瞥了他一眼,“出去。”
随着房门关闭的猛烈巨响,以及方少凌被沈常堵在门外内涵了半盏茶后,世界终于清静了。
“听说你的伤贯穿肋骨,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她纤细修长的手从被褥中钻进,只摸到了他腹部捆得结实的绷带,以及隐约透出的肌肉。
曲清雪呢喃:“身材好像还不错……”
又往里探了探,她的手却被人一把抓住了。
是冰冷得不像活人会拥有的温度,紧紧地扣在她指尖。
“林霁寒?”
见他唇瓣微动,她低头附耳,又问:“醒了?想说什么?大点声。”
没过多久,他唇中吐露的气息就让她耳尖发红。
“阿雪。”
他昏沉的低语钻入她耳中,如钟在鸣的心跳声蚕食着曲清雪尚存的理智。
她好像也病了,像一尾沉在深海的游鱼,只能随着浪潮不断起伏。
“危险……”
刚要起身,一股力量就拽着她往下沉,要不是她尚有气力,避开了他的伤口,只怕他肋骨上的伤会裂开。
“知道了,危险。”她拍开他放在腰间上那只的手,又被他缠住了手腕,“多谢你及时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算我又欠你一次。”
也不知是不是林霁寒一直惦记着这事,还是他爱计较的性子刻进了骨血,听完这番话,竟真松手了。
她定定看着他,唇边漾起一抹笑,“还真是一点亏也不吃。”
也不知他多久才能醒来,所有人都知道刘泉妖化夜袭外廷,惩妖户的主户为死对头挨了一掌的事。
她是小伤,可他是重伤。
惩妖户本就看不起狱司,发生这档子事,没把她住所掀了都是给面子。
虽然已经被刘泉掀过了……
“主司使,到了主户用药的时间了。”
沈常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她甚至能想象到他是带着怎样的笑容说这句话的。
“端过来。”她说。
屏风外很快出现沈常端着药不疾不徐朝她走来的身影。
曲清雪凝了一眼比她脸还大的药碗,皱眉道:“他这幅模样,能喝进几成?”
对方笑着同她比了个“耶”,“两成。”
“太医说了,每日两成,再灌……不对,喝个十天八天的,许就能醒了。”
十天八天?她还要在这待十天八天?还是让惩妖户把狱司一并掀了吧。
每天来回都要走半个时辰,还要微笑营业、批折子、抓犯人,维持正义人设。
哈哈哈……她要跟这个破秘境拼了!
她牵强地扯出一抹笑,“不如我来喂吧,如果能喂进七、八成,是不是两日便能醒?”
这数还能这么算?沈常犹豫了,可主户赶往外廷前曾嘱咐他,若狱司的主司使来,不必拦,一切需求以主司使为先。
“理论来说,应该是的。”他回的违心,笑容僵僵挂在面皮上。
“你出去吧,我来想办法。”
曲清雪小手一挥,送走了面露难色,还想开口劝劝的沈常。
她举着药匙,先是捏开他紧抿的薄唇,而后便见药液顺着嘴角滑了大半。
这……勉强算浪费了0.5成吧。
过了一盏茶时间,这药还是未进分毫,可她已经浪费两成药,方才还是满载的药碗,如今水平线下滑了好几格。
什么方法都试过了,甚至掐着他的下巴,把药往齿缝怼。
她眸光一暗,深吸口气,看来只有那个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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