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室内
几缕夏风吹得窗户往外挪了两寸,夹杂着热意的风与药味混为一体,灌进林霁寒的鼻腔。
沉重的眼皮缓缓抬起,他想起身,手腕却像被巨石压住,动弹不得。
而曲清雪感受到脸上的痒意,抬手去摸了摸,又猛地缩回。
一截并不光滑,甚至能称得上是粗糙的东西在她脸上动了动。
她一下惊醒了,皱眉抬起脸,见到了那双熟悉的,带着温润气息的灰眸。
“醒了怎么不说一声?”她眯起眼,发现自己大半的脸都落入了他掌心。
他艰难地动了动下巴,发现嘴里溢出的是一声呜咽后,便停下了。
“这几日你总喝不进药,所以我……”
他修长的指尖在她心虚的目光中动了动,“我把你的下巴卸了,才灌进去的。”
“你不会生气的对吧?”她眼眸一弯,皓齿抿唇,不动声色地将他露出的手塞进了棉被里。
他现下这般还有生气的权力吗?林霁寒面无表情,只余眉梢微微挑起,塞回被子里的手重新落到她头顶,轻轻一揉,让本就凌乱的发鬓看上去更像炸了的毛。
“林哥哥,你好过分啊。”
曲清雪轻笑出声,起身贴近那双噙着温和笑意的灰眸,手上动作与她起身时一样利落,“咔擦”一声,将他脱臼的下巴重新复了位。
“怎么,要罚我吗?”
一阵冷意从后颈传来,刺得她眉头微缩,“上赶着挨罚?我还是头一回见。”
他疏淡的眉目与卷密的长睫在她眼前不断放大。
曲清雪能感受到,放在她颈上的那只手并未太过用力,但足以让她失衡。
交缠的气息扑至她脸上,双双精致挺翘的鼻尖倒成了彼此最大的阻隔。
她觉得自己被时不时袭来的热意熏得昏头,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你便是这样罚的?他们都说病了的人会浑身无力,该好好休息……”
柔和与晦暗同时交织在林霁寒冰冷的灰眸中,她能感受到鼻尖不属于自己的颤意,也能看清他眼中复杂的情绪。
下一刻,眼前便如拉灯般瞬息黑下,她试着翻身,“你这是干嘛?”
“你这几日可有观镜?”
说话到人翻了个身,将伤口对着她。
她愣了一瞬,“未曾。”
“难怪。”
他声音轻若鸿羽,飘过她头顶,“眼窝黑的能炒菜了。”
什么意思?她满头问号,在床上挣扎了一番。
“嘶……”
听见他倒吸凉气的声音,曲清雪不敢动了,“你松些力。”
“真的很闷,不信你进来。”她声音很闷,带着一丝微弱的鼻音。
未料,最后的一点光从头顶消失了,“是有些闷。”
脸颊擦着灼热的絮语,她脑中一空,下意识往后缩。
一只蕴着凉意的手拦在她空荡荡的身后,曲清雪稳住心神,生怕自己一个折腾滚到床下。
她可不想免费替他擦地。
“我不跟病人计较。”她一把掀开被子,恰逢推门声落耳,又慌慌张张地把自己盖了起来。
“主户,属下是来给您送药的。”
沈常方才听到屋内有动静,便猜测人已经醒了。
林霁寒淡淡道:“放桌上。”
没听见离去的脚步,更没有门被合上的声响,他抬头,见沈常仍站在屏风后,“你打算在那站多久?”
沈常算是听出来了,上头这是心里有气,才这么火急火燎地赶自己走。
“您昏睡的这段时间,主司使都有来看您。”
“所以?”
他说话的尾调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沈常又听出来了,“属下相信主司使也很愧疚,您若趁势提出让她将丹春疫病的事全权交给惩妖户,她定会同意的。”
丹春疫病不是林霁寒求旨让她协同的吗?曲清雪缓了缓神,往他虎口用力一摁。
他正想开口,就猝不及防地呛了一下,“咳咳,此事我自有决断。”
“您没事吧?要不要属下唤太医来瞧瞧?前几日长公主殿下送了好些上等伤药,属下特意带过来了,需要为您上药吗?”
借着说话的功夫,曲清雪能听出声音的主人愈发靠近,她下意识抬头,将他立体的锁骨线条看了个清清楚楚。
伤口处一阵刺痛,像被小猫用爪子轻轻刮了一下,林霁寒眸色渐深,朝屏风旁探出的人影道:“无碍。”
沈常问:“可是有什么吩咐的?”
“有。”
他眼睛亮了,难道是主户想通了,准备让他去跟主司使谈丹春疫病的事?
“滚。”
沈常:“……”好简洁的话语,冰冷得不像是活人能说出的。
听见脚步声远去,曲清雪终于松了气,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我想起来……”
走到门边的沈常突然往榻上望了一眼,他呆住了,“今天天气挺好的,我想起来家中还有、还有猪没喂,属下告退!”
主室内一阵沉默,她瞥向窗外,眉峰,“惩妖户的伙食是不是不太好?”
“兴许等沈常家的猪出栏了,就能改善了。”他点点头,眉眼间笑意柔和,目光不经意间落到窗台上。
“丹春疫病的事,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曲清雪用余光偷偷看他,后者神色自若,很淡定地来了句,“他们不知道而已。”
她满头问号,“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是我请的旨。”
他深邃的目光险些让她陷进去,“其实我觉得沈常说的很对,我也确实愧疚,不如丹春疫病的事就交给你……”
“不用。”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其实她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辽州的军队还没撤走,随时可能和丹春打起来。
两军交战,有时候先出事的不一定是百姓,比如,她身为主司使免不了要被拉到阵上充当安抚军队的牺牲品。
对于上位者来说,还可以有很多主司使,毕竟她只是一个毫无灵力的凡人。
“沈常,你怎么在这蹲着?”
一道熟悉的声音将曲清雪从思绪中拉回。
她偏头,站在窗外的方少凌正低头扯着什么,绕是隔了几尺,依旧能看清他明黄衣领泛出的深色。
接着,沈常就像是地里的萝卜一般,水灵灵地被他拎着后劲站了起来。
“林主户的属下好像都不怎么听话啊?”
她半眯着眼,唇畔牵起一抹浅笑,柔柔地浮在表面。
“没事,反正……”沈常嘀咕着,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逐渐变得难看,两道眉弯到了一块。
“既如此,便暂封灵力交由狱司处置,你看如何?”他眼角弯了弯,笑得一如既往的温柔。
这可太损了,他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却要落得个发配敌营大牢的下场!沈常在心中叫苦连天,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保持着礼节性微笑。
“你当我狱司是收破烂的吗?什么东西都要往里塞,也不看看有没有地装。”
她撇撇嘴,赌气般偏过头去,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实则——这什么意思?古代版黑心权战?把自己最得力的助手送进敌方大牢里探听情报?这可不成。
他敛下眸,低声叹道:“好,那便算是我的错,属下之过,我亦有责,愿代其受罚。”
“不可不可!”沈常方才的苦霎时一扫而空,他思虑了两息,最终还是决定不要牵连旁人。
“主司使要罚便罚我吧,这件事不管主户的事,是我怕你们如果在房中吵起来……”
余下的他便不说了,在场的应都是聪明人,除了身旁这位趴在窗边,准备嗑瓜子看戏的方大少爷。
曲清雪算是听明白了,这人听墙角不是为了八卦,而是怕她心生歹念,趁机报复。
也对,林霁寒要是现在死了,她可以对外说是重伤不治,没熬过来。
左右宋解语是长公主,凭着这层关系,她想活下来并不难。
可该死的问题是,她对权力一点兴趣也没有好吗?林霁寒就算待在她身边抢了一点空气,也不至于让她没法呼吸吧。
“看在你忠心耿耿的份上,便罚你每日过来给你们家主户喂药吧。”她顿了两秒,“上药的事也交给你了。”
而后,沈常便收到了来自主户的一记刀眼,连带着方少凌也被“刀”得松了手,瓜子哗啦啦地往下掉。
沈常:?
“不不不,要不您还是把我关进狱司吧,我……”他卡壳了一瞬,硬着头皮道:“最近身材有些走样了,刚好想改善一下伙食。”
曲清雪:“……”你们撒谎不打草稿的速度真是一个塞一个。
她没回话,转而看向方少凌,“你又是干嘛来的?”
“吃瓜子啊。”他晃了晃袖手上的半包瓜子,“不明显吗?”
“明显。”她起身走向窗台,一把夺过剩余的瓜子,“所以充公了。”
“其实我来还是有正事的。”
方少凌盯着她手里的瓜子咽口水,又道:“我父亲的门生传信说,丹春百姓得的不是疫病。”
不是疫病?朝中就没一个能看出来的吗?州主好歹还有秘卫。
州主的秘卫?
不就是她吗?
怪不得上边会同意狱司插手惩妖户的事,像丹春疫病这种活计,惩妖户若接了,州主不可能再派她去。
毕竟在记忆里,她和林霁寒曾因类似的事闹得很凶,凶到什么程度呢?辞职信都递出去了。
“看来你的伤要好快些了。”曲清雪随意拿了几粒瓜子放在手心,阳光顺着她凌乱的发丝淌下,为她清冷的眉眼添了些许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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