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裴玄的父亲裴晟,与裴砚之的父亲晋王裴崇,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昔年先皇在位时,裴晟序齿为二皇子,裴崇行三,两人自幼便亲近非常,手足情深。
后来东宫骤生变故,太子暴毙,朝堂震动。远在冀州的裴晟闻讯,当即亲率麾下精锐挥师北上,直指长安。
彼时紧随其侧的,正是三弟裴崇。裴崇虽不精于武艺,却胸怀韬略,智计过人。
一路上他为兄长筹谋擘画,诸多关键之处,皆赖其运筹帷幄。兄弟二人,一者骁勇善战,一者神机妙算,彼此呼应,配合无间,终是踏破重重险阻,问鼎乾坤。
裴晟即位后,感念裴崇辅弼之功,特晋封其为晋王,赐下豪阔府邸,荣宠备至。
多年后,裴崇有了儿子裴砚之。裴晟在生下两个女儿后,也得了太子裴玄。裴砚之与裴玄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弟,两人相差两岁。
裴砚之与太子裴玄虽不算亲近,却也始终维持着宗室子弟间应有的礼数。他时常入宫向太后请安,每逢宫宴也总会与太子照面。
太子每见他,必会唤一声“兄长”,二人这般不冷不热地相处着,倒也和谐。
裴砚之深知许汐元与太子自幼交好,更明白太子待她的心意。自他们长大后,每逢小聚,太子总会不经意间提起许汐元,赞她温婉灵秀,夸她风趣烂漫。
在太子口中,许汐元是这长安城里最出挑的闺秀。裴砚之也曾以为,终有一日太子会迎娶这位许家千金。
岂料月前陛下突然下旨,为太子与姚家小姐姚姈赐婚,着实出乎众人意料。
这一纸婚书,终究断了太子与许汐元之间的姻缘路。
原本以许汐元的家世门第,若能与太子缔结婚约,自是锦上添花。太子若娶她为妻,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待太子继承大统,她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这桩婚事不仅关乎儿女私情,更牵动着前朝后宫的权势格局。
于许汐元而言,这本是再好不过的归宿。谁曾想圣意难测,中途横生枝节。
如今即便她身份再尊贵,终究与太子正妃之位失之交臂。
这般变故,于太子或许只是遗憾,于许汐元,可能就是彻骨之痛。
因此当他上门提亲时,她几乎是未加思索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既然应下了要嫁给他裴砚之,那么不论她与太子之间有过多少纠葛,一切便都已成定局,再无转圜余地。
这不仅仅是为了借国公府的势力稳固地位,更是因着他骨子里的执拗——只要答应,就必当践行到底。
正是如此,即便许汐元在他面前哭闹反悔,他也绝不会退让分毫。
只是太子方才投来的那道目光,却莫名让他心头火起。
他眸色一沉,迎上太子的视线。太子见他望来,神色微僵,先自移开目光,继而步入殿中,朝太后深深一揖:“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一见着他,眼角眉梢顿时漾开笑意,竟站起身来:“好孩子,快过来坐。方才哀家还想着差人去东宫请你过来说说话呢。在寺庙里住了这些时日,一直没能见着你,心里头惦念得紧。”
太子快步上前扶住她,温声道:“皇祖母,孙儿也日夜思念着您。听闻昨夜您殿中竟闯入了刺客,可把孙儿吓坏了,特来探望。”
提及此事,太后轻抚心口道:“谁说不是呢?谁承想皇宫禁地竟也能混入刺客,当真把哀家惊着了,至今心里还发慌。玄儿能来看望,哀家心里不知多欢喜,快坐下。”
太后待裴玄这般亲热,与方才对裴砚之的态度相比,虽都是孙辈,却分明有着云泥之别。
许汐元悄悄瞥了眼身旁的裴砚之,见他静立不语,似是不甚在意。
太子扶着太后落座后,并未急着入座,反而走到许汐元跟前,温声唤了句:“妹妹!”
许汐元忙依礼起身,敛衽行礼:“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裴砚之本不愿起身见礼,平日相见也多是略略颔首。但此刻在太后跟前,终究不好失了礼数,只得随之起身,淡淡唤了一声:“玄弟。”
太子并未理会他,目光依旧落在许汐元身上,温声道:“妹妹不必多礼,快坐罢。”说罢便在她身侧的座位从容落坐。
太后素知这两个表兄妹自幼亲近,也曾隐约察觉太子对许汐元存着几分情意,只当是少年人玩闹,并未当真。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允了姚太保,将他的女儿姚姈指婚给太子。
许汐元万没料到会在此处遇见太子。昨日才与他见过一面,闹得颇不愉快,回去后还委屈得落了泪。此刻重逢,心中自是百般不适。
而今他们二人身份已不同往昔,皆是定了亲事的人。说话相处自然再不比从前自在。许汐元默然端坐着,心头沉甸甸的。
若说全然不在意,又怎么可能?世间有谁能轻易将一段多年寄予厚望的情意潇洒抛却?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于她而言,确是不轻的打击。她虽面上总是故作云淡风轻,可心底的煎熬唯有自己知晓。
好在她自幼长在将门,最是懂得隐忍。即便心中再是不痛快,也断不会叫人瞧出她为着儿女情长要死要活。
正因着这般倔强的性子,当初裴砚之上门提亲时,她才会不假思索地应下。
那时心头一热,想的无非是:既然太子表哥能娶别的官家小姐,她许汐元自然也能择个出众的郎君嫁了。
至少,裴砚之是长安城里样貌最好的一个。
这意气用事的后果便是如此,即便日后悔青了肠子,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自太子踏入殿内,她眉宇间便笼上一层落寞,这一切裴砚之皆看在眼里。
太后与太子说了会子话,慈爱地笑道:“今儿难得聚得这般齐整,都陪着哀家用膳,谁也不许推辞。这就让御膳房备膳去。”
说着又想起什么:“对了,哀家在寺里时捡着只百灵鸟,生得极俊,鸣声如歌。因着伤了翅膀,回宫时便一并带了回来。只是哀家喜欢清静,养着不太合适。你们随我去瞧瞧,谁若喜欢便带回去养着。”
三人闻言连忙起身,随着太后移步后花园。但见一只精巧的鸟笼中关着只灵巧的百灵,正在笼中轻快地跳跃。见有人来,便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
许汐元平日少见这般灵禽,不由眸中一亮,随着太后快步上前,忍不住伸出手指想抚那鸟儿美丽的羽毛。
只是抬手间却忘了自己左腕上还系着条粉色丝巾。
太子与许汐元相识多年,深知她向来不喜这些琐碎装饰,从未见过她在腕间系戴这些,不由好奇问道:“妹妹何时在腕上系了丝巾?这又是什么时兴的戴法?”
他以为这是时下流行的装饰。
许汐元一听这话,顿时愣住,慌忙将手缩回袖中,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太后瞧见她这般情状,不由微微蹙眉:“哀家看这丝巾系在腕间倒是别致,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许汐元顿时慌了神,下意识望向太子,又将手往袖中藏了藏。
正慌乱间,裴砚之突然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从容道:“这丝巾是孙儿赠她的。前些日子去丽州,见当地女子多在腕间系此类丝巾,说是情郎所赠的定情信物,便也买了一条送她。只是……”
他说到这里,目光转向太子,眸色骤然转冷,声音里凝着霜意:“殿下既已定亲,汐元也已是我的未婚妻。此刻过问女儿家贴身之物,怕是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
一句话让几人愣住,气氛也瞬间尴尬起来。
裴砚之生来便是这般桀骜的性子,行事从不顾忌。即便在太后跟前,也丝毫不愿给太子留情面。本就是太子失礼在先,太后怪罪也无可指摘。
太后见他神色突然凛然,心下也明白太子方才确实唐突。原只当是表兄妹间说笑,倒忘了许汐元如今已与裴砚之定了亲事。
太后神色几经变幻,终是展颜笑道:“哀家倒是头回听说这样的习俗。看来砚之与汐元感情甚笃。如今你们年轻人总爱弄些新奇花样,我们这些老人家是不太明白了。”
说着又看向那鸟笼:“原想着把这百灵送给玄儿,现在倒不如就送给汐元罢。”
许汐元闻言连忙敛衽行礼:“谢太后恩赏,臣女定会好生照料。”
裴砚之仍稳稳握着许汐元的手腕,随之向太后躬身一礼:“孙儿代汐元谢皇祖母厚爱。我们必会精心养护这鸟儿,时常带它进宫给您请安。日后若遇着什么新奇玩意儿,也定当最先献与皇祖母。”
他语气微转:“昨日皇祖母在宫中受惊,还须好生静养,孙儿与汐元便先告退了,改日再入宫探望。”
太后深知这几个孙儿的脾性。尤其是裴砚之,自他母亲去后性子就愈发孤冷,待人接物总少了些圆融。
只是没料到他竟会在意太子一个无心之举到这般地步,甚至当场驳了太子的颜面。
这般情形下,确实不便再久留他们。思及此,她含笑道:“也罢,你们且先回去。改日哀家再传你们进宫用膳。”
这时宫女已将鸟笼取下正要递给许汐元,不待她伸手,裴砚之便径直接了过去。
太子立在一旁,眸光渐冷,心中郁结,素日里知晓裴砚之的脾气,二人相处向来还算客气,万没料到今日对方竟会在太后面前让他这般难堪。
他看向许汐元,许汐元垂首静默,任裴砚之握着手腕也不挣脱。
许汐元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垂下。随后与裴砚之一同行礼告退,临到院门又忍不住回首,恰巧对上他深深凝望的视线。
那眸中翻涌着难以压抑的怒意,与深不见底的哀伤。
这样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从前两人争执时,他总会露出这般神情。
细细想来,表哥待她确实曾用心至极,总不顾太子之尊放下身段来哄她。
他与姚姈的婚事,也是身不由己。要怪,只怪他是东宫太子。
二人一路无言出了皇宫。行至马车前,裴砚之仍握着许汐元的手腕欲扶她上车,却听她轻呼一声:“疼。”
他连忙松开她,只见粉色丝巾上已洇开点点血痕。
他不由蹙紧眉头,当即扶她登上马车。才落座,便不容分说地撩起她的衣袖,解下那染血的丝巾。
一道深长的伤口赫然显露在外,还渗着血。
他紧锁着眉抬眼看她,她只觉得腕间阵阵刺痛,对上他复杂的目光,支支吾吾解释道:“这是昨日……我一时想不开自尽留下的。昨日在房里哭了许久,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于是摔了个瓷瓶,捡了块碎片在腕上划了道口子……我原想着等血淌尽了,就一了百了……结果没死成……”
没死成……
裴砚之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她竟会撒这么一个谎。
进宫路上,他已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她竟一句都没听懂?还是在装糊涂?
难道她真以为,她那拙劣的掩饰,能瞒过他?昨夜擅闯皇宫,若不是他及时搭救,她早就被擒了。
他凝视了她好一会,压着无奈与微微怒意,俯身凑近:“许汐元,若你当真放不下与太子表哥的感情,若你当真要为他去死,我可以教给你一个办法,保准你死得透透的。”
许汐元:“……”
来啦来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点击弹出菜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