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也好。”
脑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它似乎没有进行任何思考就认可了杏仁的选择：“从一个你真正恨的人开始也好。”
它说：“那你想好从哪些方面控告他了吗？”
“有很多角度。”
“他多次以扣工资甚至开除为由强迫我增加工作量。”
“他经常半夜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打来夺命连环电话，很多次将我从睡梦中惊醒，紧接着就是焦虑无眠的夜晚。”
“他是我焦虑的源头之一，并且经常在工作场合用我‘五等公民’的身份攻击我是下等人。”
“他说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说我经常像个疯婆子……”
“等等。”脑子叫停，“他自己是几等公民？”
杏仁眨巴眨巴眼：“你不是拥有我的记忆吗？”
“我是拥有你的记忆，但也没时间随时翻看，”脑子高傲地昂着身体，“更何况我每天的工作那么多，哪有空去记得这么微不足道的人的微不足道的细节。”
“一个令我每日痛苦的人对你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人？”
“是的。”脑子的语气依旧如常。
“那什么对你来说是重要的呢？”
脑子不用想便脱口而出：“你的心跳与呼吸是否平稳，你的行动与交流是否出现问题，释放激素的面板是否正常，情绪的释放是否合理，从胃部运送来的能量是否充足……”
杏仁都有些感动了，她刚要开口说话，就被脑子飞快地伸出手捂住嘴：“别感动，憋回去。我这么爱岗敬业还不是要失业了。”
“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他是几等公民？”
“四等公民。”杏仁回答，“他前些年发了一笔横财，紧接着耗尽积蓄更换了一个很精密的合金嗓子，从此以后拍老板马屁再也不会口渴了。”
“这样的改造不涉及大脑，覆盖面积也不大，所以只能勉强评为四等公民。但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用尽一生的难得成就。”
“成为四等公民之后他就升了职，他的业务能力非常一般，但也能尽情使用权力使唤我们。”
杏仁说：“他会将手底下人的项目冠上他的名字，四等公民的身份已经足够他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独享所有的功劳。曾经的项目我都只是小组成员，只负责其中一部分，我又需要工资，大家都在忍，也在互相劝着对方忍，我没有力量，能忍也尽量就都忍了。”
“但是《理与情：心跳的审判》这个项目，是我的想法，是我牺牲健康，熬了无数大夜，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一个程序一个程序跑出来的。我对它抱有很高的期待，我多么希望它能够……”
杏仁叹了口气，还是咽下了未尽之语。
她只是简单地说：“总之，这个项目我整整做了两年，结果……项目快完成，就在昨天还是被他想办法弄走了。”
“那你没有拒绝吗？”
“当然拒绝了。”杏仁挠挠头说，“你也知道，我最近睡的不太好，内分泌有点失调，有些冲动了。”
脑子有些不好的预感：“你干什么了？”
“我拿着项目的所有资料直接冲到了大老板办公室，给他讲了所有的过程，狠狠地控诉了皮斯拉。”
脑子松了一口气：“这有什么？”
“就是我进去的时候带了一把刀。”
“嗯？”
“只是裁纸的美工刀啦，我太生气，脑子也不清晰，没有注意自己攥着它，而且那裁纸刀已经有些生锈了，划烂手指都费劲。”
脑子松了口气：“那大老板相信了吗？”
“我不知道。”杏仁诚实地摇头。
“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当时说了点什么？”
“他说：‘保安！保安！’，然后就晕了过去，”杏仁挠挠头，“原来老板有尖端恐惧症，怪不得他雇了一个专门裁纸的秘书……”
“……”
脑子无语了。
一人一脑的视线交汇又移开。
杏仁若无其事继续说：“老板在安保上很舍得花钱，保安也是四等公民，他们的钢筋铁手真硬啊，弄得我的真疼，胳膊都青紫了。”
“到了半夜我就收到了停职的通知，我的精神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然后就晕倒在地，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脑子若有所思：“听你这么一讲，他真的很有嫌疑呢。”
“但——”脑子话音一转，它眯起眼睛注视杏仁。
它双手叉脑，大言不惭点评道：“杏仁，我觉得你没有以前乐观了。”
“以前你被水淹、被车撞、被强盗抢劫，还有什么从楼上摔下来，被赶出出租屋，被抛弃，被流浪，被狗追……这些事情导致你的头发从天然的黑色变成藻绿色，导致你害怕河边、害怕化工厂，害怕车辆、害怕冬天、害怕狗、害怕狭小的空间、害怕高处、害怕噪音、害怕人群、害怕红血丝的眼睛……给你的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但你依旧乐观开朗坚强地活下来了。”
“可是现在，仅仅是加点班，被辱骂，被抢走两年的劳动成果而已，竟然就让你崩溃到血管破裂，甚至连累到我陪你一起去世。”
脑子故作不可思议，好像她做了什么惊世之举。
“呵呵，”杏仁接连冷笑了好几声，“我真抱歉啊。”
她冷音道：“抱歉我的乐观是消耗品，如果只用不存，再多的乐观都会有耗竭的那天。”
“算了算了。”脑子大方摆手，“既然他这样残酷地伤害了你，我们就告他吧。”
它从桌子上跳下来，拍拍手：“快，打起精神，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我去你的记忆库翻找相关的记忆作为证据，你在这里等待你刚刚邀请的客人，说服它们为你明天的审判庭证明。”
“明？明天？！”
这么快？
脑子却扭身上楼：“对喽。”
“现在太晚了，搜集证据还需要时间，今晚来不及进行审判。”脑子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它停顿一下，紧接着揶揄道：“就算你恨他，也别太心急。”
杏仁：“……”
脑子这家伙。
眼看脑子就要进门，杏仁又叫住脑子：“时间这么紧急，不然我和你一起去翻记忆库吧。邀请刚刚发出，客人应该不会来得那么快。”
正好她也好奇装载她记忆的记忆库长什么样子。
脑子却朝她挥手：“你太小看邀请函的效率了。”
话音刚落，一阵敲门声响起。
“这不就来了吗？”
“诶，你不跟我一起去迎接客人？”
“不。”
脑子一边摇头，一边走进记忆库房。
脑子拉下装载记忆的库房门后，房间骤然变得很静。
只有急切的敲门声那么令人心慌。
杏仁沿着螺旋状的楼梯向上走去。
第一次面对超越认知的特殊客人，心脏不免忐忑慌张。
脑子这家伙，自己倒是溜掉了……
杏仁摇了摇头。
敲门的声音更加激烈了，如同密集的鼓点。
看来这位客人实在没什么耐心。
杏仁一边喊着“来了来了。”一边又加快了些脚步。
这里的门实在太多了，在众多门之中寻找哪一扇才是被敲响的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路过了脑子刚刚进入的记忆库，又路过了那个从门缝中钻出红光的门，紧接着她又向上绕了一圈，才……似乎找到了被敲响的门。
敲门声是从那里传来的吗？
是那扇门吗？
她蹲下身体。——看来这位客人选择了一扇宛若为玩偶制作的桃木色的小矮门。
客人又猛地敲了一下门，似乎是表示不满。
杏仁手一抖，屏住呼吸。
该开门了。
她用两根手指攥住了把手，做好心理准备。
一声“咔嚓”声响，门开了，门外是星光灿烂的黑色隧道，好像银河铺成的地毯。
三个客人竟然同时抵达，并选择了同一扇门。
而且他们竟然真的贴合这个门的大小，真的只有玩偶那么大。
杏仁半蹲着看他们。
站在隧道中的三人抬眼，对上杏仁巨人一般的大眼睛，他们却波澜不惊。
站在左侧的是一只穿西装打领带的蓝色河马，他的西装口袋上点缀着鹅黄色的手绢，他的嘴巴又宽又大，还有两颗洁白的门牙。
站在右边的则是背着大的空背包的松鼠，背包上画着松子的图像，散发着松子的自然香气，而他嘴里正嚼着最后一颗松子。
而最中央的是一只毛茸茸的粉红兔子，她拥有白色的肚皮，两只耳朵还被蝴蝶结系在一起。
杏仁深吸一口气，自语道：“竟然是三只动物吗？”
任是杏仁什么怪事都见过了，刚见到它们时心口还是一紧。
这话却被敏锐的粉红兔子捕捉：“你看我们是动物？——那看来你也不是完全丧失想象力的呆瓜。”
粉红兔子稍微平和了些。
话音停顿了两下，她还是不情不愿踏进了门：“你也知道，来到这里并不是我们的本愿。”
“是的是的，非常抱歉，我的脑子是你们最忠实的粉丝，它无论如何都想要你们为它作证，或者在临死之前能见你们——它的偶像们一眼……”
杏仁很熟练地瞎编乱造。
粉红兔子却打断了她，她昂首挺胸，两只耳朵一动一动，仿佛天线在发送信号：“崇拜我是理所当然的。”
“可说实在的我们并不认识，你就这样贸然将我们叫过来也太不礼貌了，我本来打算敲开门就离开的。”
粉红兔子略微停顿，她抿抿嘴，红色的眼睛藐着她：“但看在你的想象力还没有完全丧失的份儿上，我还是打算施展一下基本的礼貌，给你一个机会。”
本来杏仁的心都已经提起来了，现在得知客户愿意给个机会。
这真是太好了。
她一秒切换工作模式，如同回到了舒适区。
她放低姿态，展示打工人谦卑的素质：“是的是的，是我冒昧了，但我想，既然大家难得来一趟，不玩一玩就回去也太可惜了。”
她一边哄骗着三位客人，一边搬来小推车，将他们放在推车上，一下子推离了门，断绝他们离开的机会，快速向大厅推去。
她一边推车一边推销：“我们这里很好玩的，是大脑主题的乐园。这是最适合你们三位大脑功能来游玩的地方。”
她尽力把这个地方描绘的诱人：“我们这里有万物堆成的高山，你们可以攀岩；我们还有金色的钟表模样的秋千，还不是匀速的，它时快时慢，总是出乎意料，好玩极了；我们还有大象滑梯，是我们的重点项目——”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推车上咀嚼完松子的松鼠打断，他阴阳怪气：“哇哦，大象滑梯！作为三个动物，被邀请到一个地方，看另一个动物，好意外哦。”
客户忽然发难，杏仁却依旧面色不改：“那……您要是不喜欢大象，我们还有别的项目——”
松鼠却只是指着自己空空的大背包，不说话。
客户都是这样的，喜欢让人猜。
幸好杏仁有经验，她试探性地问：“您是想要食物吗？”
松鼠忽然笑得鼓起腮帮子。
看来猜对了。
猜对之后，松鼠的语气也温和了：“真是丢脸呢，但我真的意外地喜欢美食。”
“美食是个好爱好，我也喜欢吃美食。”
无论客人说什么，她就附和就完了。
松鼠果然更高兴了：“你也这样认为对吧，美食果然最好了。”
他甚至亲切的称呼她的名字：“杏仁。我知道你邀请我来是想要我为你作证。可你要知道，我是不会打白工的。”
“不过，你和我那么兴趣相投，我也不想让你失望。”
“那您想要……”
“我看你的名字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它语气蛊惑，终于露出獠牙：“让我把你的名字吃掉，我就去给你作证，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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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三位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