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荒野规则

十八层之外的荒野，一如既往的人烟稀少，这里危机四伏，姜泽暂时将纷乱的情绪混作一团压进脑海深处，他从空间里取出装有在荒野“求生”时必备物资的包背上，路德维希也一起塞了进去，只给它留了一条缝能看到外面。

没人看到姜泽凭空出现在这里，正如从未有人发现过他能凭空消失。

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姜泽每次从其他世界回来，总是要在荒野上逗留几天，找点能够过得去的东西后再回自己所在的第九层——他今天的运气不错，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发现了一只落单的野鸡。

说是野鸡，攻击力却比姜泽在别的地方见到的野鸡强上太多，本应该覆盖柔软羽毛的地方变成了类似于豪猪身上的棘刺，那能够刨开石块翻找下方昆虫的鸡爪，抓到人身上随便都能开上一条五厘米深的口——别问姜泽是怎么知道，问就是他见过别人被野鸡挠花过脸。

路德维希也看到了野鸡，它的脑袋里响起了一段口吻温柔慈祥的专业介绍词，从外貌特征、生长习性开始，一路讲到了野鸡的经济价值。

棘刺轻盈空心且带毒，加工后是不错的箭头，在荒野上讨生活的人大都有着一项擅长的冷兵器，爱用弓和弩的不在少数；鸡爪是野鸡身上最坚硬的部分，可以整只加工，也可以只取用爪尖部分，融进金属后能够提升不少硬度和韧性。

除去这两样，鸡身上最值钱的，其实是它的肉和内脏。

对于住在十八城里的上等公民来说，刺和爪这些无法端上餐桌的部分，对他们来说毫无价值，唯有野鸡身上那鲜嫩多汁的肉值得他们多看上两眼；野鸡的心肝肾等内脏，在有心人的宣传下多了美容壮阳的功效，受到不少人的追捧。

姜泽觉得这就是野鸡快要被抓到绝迹的主要原因。

他用了点小手段才把野鸡抓住，有条不紊地将它身上有价值的部分一一取下归整清楚：棘刺按照长短粗细精确分类，鸡爪斩下单独放进保鲜盒里，而单价最贵的内脏，每一样都值得一个单独的小格来存放。

做完这些，姜泽最开始用鸡血揉的那块面也就饧得差不多，可以擀开切成面条下锅了，旁边锅里用来配面的鸡汤早已翻滚出诱人的香气，路德维希正守在锅边，注视着那翻滚汤面下的大块鸡肉。

那不时在汤里面浮出一点又沉下去的大鸡腿，在路德维希眼里就像是浮出水面换气的小鱼，让它爪爪发痒，总想伸进去拍两下。

“还不能吃喵？”路德维希绕着锅走了两圈，扭头去看洗手的姜泽，“再不吃，晚饭都要变成宵夜了喵。”

姜泽工作期间，路德维希是一点声都没出，生怕打扰到对方，直到姜泽把野鸡身上拆下的零件都装进包里，它才出声询问。

“等我把面煮了。”姜泽正在切面条，“不来点主食的话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另起一口锅，等水一开就把面条下了进去，揉进了鸡血的面条一进水就成了深沉的紫红色，路德维希瞅了一眼，这个主食让它提不起兴趣吃。

不过路德维希倒没有觉得鸡血面不能吃，在兽人世界时，它见过不少兽人扑杀猎物是直接一口咬住猎物的脖颈，锋利的牙齿穿透兽皮的同时，鲜血也会涌进嘴里，比起这个，姜泽这种取了血揉面的做法更容易接受。

姜泽知道路德维希对面条不感兴趣，宽大的瓷盘里只有两三根面条作为点缀，而主角，自然是那快有小猫咪那么大的鸡腿。鸡皮微黄鸡肉嫩白，长时间的炖煮并没有让鸡肉失去自带的鲜味，姜泽在帮小猫咪把鸡肉撕开时，肉汁就顺着它撕开的位置不断滑落。

路德维希的口水淌了一地。

它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能够亲自品尝到野鸡味道的陪伴机器人，“嗷呜”一口栽进鸡肉条里，好吃得它脑袋都抬不起来。

姜泽给他自己调了个蘸汁。

野鸡通常是成群结队的活动，像眼前这只落单的是天降好运，毕竟在荒野猎人的围堵下，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野鸡，市场上的棘刺箭头的价格更是一路攀升，属于是有价无市的稀有物品。

‘这么好的箭头，要是给红叶的话她一定很高兴。’

姜泽吃面的动作略一停顿，随即把碗中剩下的面条和汤一起喝进了肚子里，“谁？出来。”

路德维希眨巴了下眼，“喵？”

它连忙跳到姜泽的身后，连盘子里还没吃完的鸡肉都顾不上。

过了好一会儿，距离姜泽约二十米的空气中荡起了一层浅浅的波纹，有人从波纹里探出了身体，手、肘、肩……一点点地凑成了整个身体，这一幕很是诡异，穿着防护服的人好似从画里面走了出来，然后“啪叽”一下跪到了地上。

姜泽：“……”

路德维希：“……”

一人一猫心有灵犀：感觉没什么杀伤力呢。

路德维希眼睛一眨扫描出了这人的身体数据，它往姜泽的肩头一跳，小声报告。小猫咪是通过数据来推测对方的身份，而姜泽一眼就得出了结果。

“估计是是十八城的千金小姐跑来荒野找刺激。”

姜泽摇摇头，示意路德维希不用在意那个人。

上城与下层之间的信息并不闭塞，住在上城996的那些居民，每天在工作岗位上被折磨得欲生欲死，活得还没他们这些下层的人快乐，因此，只有十八城、且还是靠上的层数的人，才有那个经济实力穿着防护服乱蹦跶。而出身是十八层的那些人，大都会放弃臃肿的防护服，因为在这个地方，再高级的科技产物都会失效，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那一身被生活捶打过的身体。

不过不远处的女孩身上穿的防护服，倒是比普通款高级不少。

虽说防护服的外表破破烂烂，布满抓痕，可路德维希并没有检测到对方身上存在伤口，这人之所以跪在地上，大概率是体力耗尽——她或许是被姜泽升起的那堆火吸引来的，在暗藏危险的黑暗之中，火和安全温暖划上了等号。

更别提还有那五十米外都能闻见的香味……

姜泽自顾自地重新盛了一碗鸡汤，路德维希见跪坐在地上的女孩并没有靠近的迹象，便从姜泽的肩上跳了下去。它挑剔地看着瓷盘里失去了热度的鸡肉，用小脑袋在姜泽的小腿上顶了两下。

“都凉了！”小猫咪扬起了声调，“都不好吃了！”

姜泽摸摸路德维希的头，往鸡肉上浇了一点汤，“凑活一下吧。”

小猫咪蔫巴巴地点点头。

一人一猫吃完了这顿迟了不少的晚餐，鉴于被他点出来的女孩还留在附近，姜泽并没有把剩下的汤收进空间里，他把锅移到边上，又往火堆里扔了几个耐燃的酒精块，防止熄灭。

酒精块无声地燃烧着，火光在规律地跳跃。

不远处的女孩似乎是恢复了一部分体力，见姜泽没有驱赶自己的意思，正悄咪咪地往光亮处挪动，她不敢挪得太明显，小心地蹭着地面过来。

姜泽抬眸看去，女孩就像是玩着“一二三、木头人！”的小孩，被人一看就僵硬在原处，可她又不是真正的孩子，只要姜泽不看她，她就维持着乌龟爬行的速度继续往前挪，当她的指尖触碰到光的边缘时，绷了一路的神经总算是得到了片刻休憩。

荒野求生第一条：当夜幕降临时，要与光同行。

女孩松了一口气，又向前挪了半米，当被光笼罩住全身后，她能明显感到黑暗中那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存在突然就没了动静，她不敢回头看，带她进入荒野的向导叮嘱过她，入夜之后，黑暗中的一切都不可信。

‘要是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一定要给向导开三倍工资。’

女孩苦中作乐地想，此时此刻，她连向导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更别提找到对方了。

万幸的是，她在天彻底黑下来前找到了“光”，第二个好消息是，对方并没有出声让她离开，反而默认她在光亮处呆着——荒野上还是有好人啊！

女孩都要热泪盈眶了。

姜泽没有出声，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路德维希的背，小猫咪蹲在他的腿上，本来是双眼睁圆警惕着周围，可被他这么摸着摸着，没一会儿眼睛就闭了起来。姜泽戳了戳小猫咪的屁股，小猫咪连尾巴都没甩一下。

姜泽：“……”你还真睡着了啊！

要是没有自己在，这没有戒心的小猫咪在荒野上，怕是连第一个夜晚都熬不过去。

无奈地勾了下唇角，姜泽吃了颗薄荷糖，提神醒脑。

.

第二天一早，姜泽就把昨晚没吃完的鸡汤重新热上。

路德维希是被香味叫醒的，一睁眼就看到了昨晚还在二十米开外的女孩坐在了自己对面，它下意识地哈了口气，背跟着弓了起来。

“我付过钱了！姜先生他接下了我的委托！”

女孩飞速解释，生怕晚了一秒就被小猫咪当成敌人抓花脸，她是不确定这只缺了爪子的小猫咪有没有那个本事，可能让姜先生带在身边的猫，哪怕它只会卖萌打滚，地位都比她这个强行要搭对方便车的人强。

人在荒野不如狗。

“喵？”路德维希扭头去看姜泽，正把粉条往锅里下的姜泽点点头，小猫咪这才收回它的攻击架势，“委托？”

女孩对路德维希口吐人言并不感到惊讶，十八城里把陪伴机器人当宠物养的人多了去了，比起活生生的需要照顾的小可爱，这种不用出门遛也不用担心喂什么怎么养的机器人可方便太多。

就是她没想到姜泽会养这么一只……缺胳膊少腿的机器人。

‘姜先生他……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女孩暗自思索。

在听到小猫咪提到委托后，女孩立刻给猫咪解释起来，大致就是她希望姜泽能够带她离开荒野，进入第十八层，每往上前进一层，就多一份委托金，可惜姜泽只保证带她到第九层，好在女孩来之前就有听别人提起，李家的大少爷最近就在第九层活动，只要见到李家的人，她就不用愁回不去。

“我叫林溪。”

女孩大方说道。

“噢。”小猫咪对陌生人叫什么没兴趣，它坐在那儿舔舔爪子，“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还是一个人。”

“抱歉，小路它比较单纯。”姜泽出声打断了路德维希的询问，“不太清楚荒野的规则。”

“没关系。”林溪摆摆手，“其实我也不太懂，我的向导，他……”她苦笑一下，“要是有冒犯的地方，就麻烦姜先生您多多包容了。”

路德维希的尾巴在空中甩了一下，下一秒，它直直跳到了姜泽肩上，凑到对方耳朵低声说着些什么。姜泽拍拍猫脑袋，让它别打扰自己捞粉条。

“吃完早饭我们就要往回走，路上再和你说。”

被姜泽敷衍了的小猫咪哼唧一声，乖乖吃起了姜泽给它准备的早饭。

饿了快二十个小时的林溪也分到了她的一份早餐，在荒野这个地方还能吃到热气腾腾的汤汤水水，对于林溪来说同样是独一份的体验，她浅浅喝了口碗里的汤，熟悉的香气让她露出了微微惊讶的表情。

‘熬这汤用的鸡可不便宜呀。’

对荒野并非一无所知的林溪，自然是清楚野鸡的价格，她雇佣的向导是个性格活泼的人，路上还和她抱怨过手上的棘刺箭头用一枚少一枚，要是能撞大运碰上一只野鸡就好了，他直接能爽爽玩上大半年，后面还问她有没有吃过野鸡肉，眼里的向往并非假装。

一个在荒野上行走，类似于干着刀口上舔血的危险工作的人，就这么把能够换来大笔钱财的肉给吃了……画风和林溪知道的依靠荒野而活的人完全不一样。

她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食物，什么都没说。

姜泽微微一笑。

回去的路途沉默且漫长，姜泽很是习惯这种一言不发的氛围，背着包和路德维希走在前面。林溪跟在姜泽身后，她有心说上点什么，可干燥的空气让她的嘴唇起皮，在这种环境里说话，吃的一嘴沙还没水喝，想想就很悲伤。

况且靠着两条腿赶路就已经够累了。

林溪擦擦额上的汗，来时坐着车的她，回去时要靠两条腿，谁听了不得流下同情的泪，她还不能开口让姜泽停下来等她，这是她到目前为止见到的唯一活人，错过了姜泽，谁知道她还能不能遇到第二个脾气像姜泽这么好的。

不止默认她蹭着晚上的光，还接下了她的委托。

到了中午，姜泽从背包里拿出营养液，他们一人一支。营养液的日期还算新鲜，姜泽和路德维希吃着还好，林溪则是完全控制不了表情。

姜泽心下一哂，要是让老李知道，他那不知从哪里挖出来的特价营养液还能被上城的大小姐吃了，表情应该会变一变吧。

就这么走了三天的路，走的林溪都黑了两个色号，他们总算是看到了十八层那高耸的城墙。林溪眼眶一热，差点要“呜呜呜”的哭上两声，她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看到城墙而感动到这个地步。

两人在出入口刷了身份证明，姜泽还好，他经常从这里出入，人畜无害的那张脸早就被认了出来，反倒是他身旁的大小姐引来了不少人关注，不久前那跟着车队大张旗鼓离开的人，怎么回来时成了孤身一人，跟着的对象也换成了别人。

不少人交换着视线，而这些视线落在林溪身上时，带上了几分不怀好意。

“姜先生。”林溪往姜泽身边靠了靠，尽量保持一个比较礼貌的距离，“委托的中期款我刚才已经打到你的账户上了，您看接下来是……”

她没把话说死，实际上是，要是姜泽这会儿毁约不准备带她上上层走，林溪也没招，上城的人跑到第十八层，那和小羊羔拔光了毛，直接往烧烤架上跳没区别。

“先去租车。这边走。”

姜泽无视了周围那些冒犯的眼神，他刚开始往荒野跑的那会儿，每次这在个地方，都不乏类似的注视，可能是他的脸长得太有亲和力，让人觉得一捏就死，根本想不到他不仅能活着从荒野里走出来，还能平安无恙的混到现在。

小猫咪蹲在姜泽的包上，冲着林溪催促地喵了一声，“跟上呀喵。”

它的圆溜溜眼睛里是大大的不解，搞不懂林溪怎么还要人催着才动，“你该不会以为我们要走着回去吧。”

那得多累啊！

林溪惭愧地避开了小猫咪的视线。

她也是傻了，都从荒野离开了，怎么还想着靠两条腿走，姜泽要是不租车，她直接买一辆新的都没问题！反正进到了这里，账户上那一连串的数字总算不再是单纯的数字，而是能换来东西的存在。

“抱歉。”林溪果断追上了姜泽，“我之前没怎么来过这里，不太懂。”

“没关系。”姜泽声音柔和，“一个人的话，确实也不太适合往这里跑。”

保不准就是最后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