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画个饼

再次踏入骨林，不知道是不是姜泽的错觉，这片林子没有初见时那么“温柔”——他们走进了一片充满杀机的白骨迷宫，姜泽数次都要被眼前的白骨迷晕了头，差点把心口冲着锋利的尖端撞上去。

幸好他身边还有个不受外界因素影响的小猫咪。

路德维希的猫爪就贴在姜泽的脖子上，一见不对就把指甲伸出来往姜泽脖子上戳，这半天还没过去，姜泽的颈侧就被戳出了一片红。小猫咪用脸颊在红肿的地方蹭了蹭，叹着气。

‘这破林子就非得要走吗？’

‘给朋友找东西……那个东西就一定要找到才行吗？’

“休息一下吧。”小猫咪难得用恳求的语气和姜泽说话，“已经走了半天了，该休息一下了。”

“……那就休息一会儿吧。”

姜泽微微一笑，他没有刻意去找适合休息的地方，直接席地而坐；路德维希乖乖蹲坐在他腿边，一人一猫各自叼着根营养液开始喝。

这里只有白骨和黄沙，看着眼前的白骨走得久了，就好像长时间走在雪地上，眼睛都不舒服了起来。姜泽从背包里翻出了眼药水给自己滴上，他其实不介意被骨林耍着绕原路，但绕远路的同时还是警惕着暗处的杀机，着实是费心费力。

同时还有个声音在他脑中回响，让他“快点离开”。

好吵。

姜泽把喝空的营养液管收进包里，路德维希无意识地喵了一声，用爪子在他的膝盖上挠了两下。

要不是有路德维希在，姜泽这会儿就算没被骨刺穿成血葫芦，也少不了受伤流血，当时救下猫时还想着是做了笔亏本的买卖，现在想想，是他赚了。

“我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姜泽从包里拿出个眼罩戴上，视野被遮蔽后，他的动作变得小心谨慎起来，站起来需要考虑片刻才能迈出一步，“之后该怎么走就靠你了，因为我要是再看着路走下去，没准回去我也得去老李那儿淘一对人用的眼珠戴上。”

路德维希：“……”

“好。”小猫咪的胡须抖动了两下，聚精会神地给姜泽指起了路。

姜泽先是熟悉了一会儿闭眼走路的感觉——很奇妙，睁眼时迈步，至少会有一种自己即将踏在结实的土地上的反馈，可失去视力时，每一步走起来就像是在开盲盒，谁也不能保证一脚下去开出来个什么。

幸好他的身边还有路德维希。

小猫咪给姜泽指着路，向前十步，左转，向前七步……类似的指令不断出现在耳畔，略微中合了脑中那愈发急促的驱赶声。姜泽的额头上渗出了汗，他微微气喘，站在原地抬手把汗擦掉。

“需要我放慢速度吗？”路德维希体贴地问。

“不，我只是想起来了一件事。”姜泽缓了缓回道，“你还记得艾凡吗？”

路德维希怎么可能忘记，它的脑容量还是很不错的，只是不知道姜泽在这个时候提起艾凡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艾凡对解除眼前的困境有所帮助吧。

“艾凡所在的家族，听说能够与兽神沟通。”姜泽让路德维希继续给自己引路，边走边说，“只可惜近些年来，兽神的神迹难以再现，不，应该说兽神几乎没有显现过祂的神迹，这片土地上的兽人就像是被祂所遗忘了一般。”

“艾凡是她那一辈最有天赋的孩子，在艾凡决定离家出走前，她的父亲就给她定下了未来的伴侣，要是艾凡愿意按部就班地跟着父亲的安排走，她大概会在两年后拥有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如果不出意外，会继承艾凡的天赋，或许还能比艾凡更强。”

“但艾凡跑了。你觉得是为什么？”

小猫咪能一心多用，它一边给姜泽报着步数，一边说出它的猜想，“没有女孩子会想嫁给自己父亲指定的对象吧？况且艾凡的性格也不是那种会乖乖听话的类型？”

路德维希砸吧了一下猫嘴，“一个能把护手霜卖到乡下去的女人，要是真的听她父亲的话早早结婚生子，那也太浪费她的才能了，暴殄天物喵！”

“不，其实原因要更简单。”

额头上滑下的汗把眼罩都洇湿，姜泽舔了下干燥的嘴唇，直接把眼罩拽了下来，“因为啊，兽神已经死了。”

这片神弃之地，就是祂的坟墓。

或许是不愿自己成为家族粉饰太平的一部分，或许是叛逆上头，不愿听从父亲的安排嫁给没有好感的人，总而言之，艾凡从家里跑了出来，跑出来后的所见所闻，却让艾凡真切地意识到，兽神是真的死了。

如果兽神没死，为什么子民的生活如此困苦祂都毫无反应；如果兽神没死，为什么有兽人吃里扒外，暗中与人类方合作贩卖亚人和幼崽，祂不降下神罚！

还是说祂可以无视子民的痛苦，还是说祂可以包容暗中的罪恶？

“神可以高高在上，神可以冷漠无情，可当祂连信奉着自己的子民都无法保护时，祂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姜泽笑了两声，“人能够死两次，一次是身体死亡，第二次则是被人遗忘，在这一点上，神也没有比人强到哪里去，你说现在还有多少人会念叨着兽神护佑，会在遇到困境时祈祷着兽神保佑？”

路德维希喵都不敢喵一声，它的爪子紧紧扒在姜泽的肩膀上，尖锐的指甲都要把衣服穿透。它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空气，可空气中像是酝酿着一场足以粉碎他们二人的风暴，只待一个信号，就能释放出恐怖的能量，瞬间将他们吞噬。

“维克、林雪他们搬走了，萨莉是他们的女儿，自然会跟着离开，他们走了以后，所谓流浪者的聚居点也就名存实亡，原先住在里面的人，大都在犹豫后作出了和维克他们一样的选择。”

是留在原地吃着没准就能把人给吃死的黑盐，还是离开这过更好的生活，这还用选？

“红叶所在的部落也是这样搬走的，一开始部落里的老人不愿离开，可随着年轻人的离去，整个部落就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住在里面安静得连树叶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徘徊在部落外的野兽恐怖，从内心里蔓延出的寂寞更恐怖。”

所以只要年轻人们劝一劝，再劝一劝，原本固执不愿走的老人就慢腾腾地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你猜，他们还会回来吗？”

姜泽问着路德维希，眼睛却注视着前方。

“继续引路。”

他给路德维希说着，径自闭上了眼。路德维希迟了三秒才报出方向和步数，它不知道这条不知终点在何处的寻找之旅何时能够结束，只要姜泽不开口喊停，那它就一直陪着姜泽走下去。

一人一猫就这样匀速地走了下去。

他们三餐按时吃，并且严格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阳一旦落山，不管走到了什么地方，姜泽都会带着路德维希原地休息。背包里被冷落许久的营养液总算得以见天日，一天消耗六管，吃得路德维希生无可恋。

它不知道姜泽为什么要坚持到这个地步，换成小猫咪，在发现一天之内都找不到东西时，它估计会立刻放弃——寻找途中所带来的辛苦，完全覆盖了找到那样东西时带来的喜悦，这种亏本生意，它小猫咪才不会做。

可让它劝姜泽别找了……这话真是梗死它小猫咪了啊！

“唉。”路德维希叹气，“你那个朋友……不能给他换一样材料吗？”

制造出它这个小猫咪的材料就不错，被折腾成那样了都还能复原，儿童修理器主打一个简单粗暴，这么蛮不讲理的手法都能修复，不正好说明它本身的用料就很好吗！

它还不是最高级的材料做的，听说军用机器人的用料更好，黑市上努努力，没准也能淘到一个——实在不行，不还有见钱眼开的老李嘛！直接给他下个大单，没准那个老公鸡第二天就能把机器人邮到姜泽家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姜泽点点头，又摇摇头，“可谢老板的病情跟普通人不太一样，你想说的那些材料，他不止能找到，还能找到更高级的，只是对他来说都没用。”

认识谢老板不知道有多久，姜泽为他找来的材料不下千种，可惜谢老板见了都只是摇摇头，稍微有点用的就是晶核，然后那得是人类变成丧尸的末世才会出现的东西，姜泽也没碰到过几次。

之前的都送到了谢老板那儿，姜泽现在手上存的，还是在上上个世界搞到的。

“唉。”小猫咪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

它还能自己跑路不成？离了它，姜泽怕是走不出一百米就要被戳成筛子，库库冒血了！

辛苦还是它小猫咪苦啊！

.

姜泽都记不清他在这片骨林里走了多久。

重复的生活会消磨人的记忆，当每一天都是一模一样时，大脑就会自动合并同类项，这不断复制粘贴的内容里，稍显不同的，是每天喝的营养液口味。

或者说，逐渐变质的营养液的口味。

“多进点新鲜的营养液能死啊。”喝了一管机油味明显的营养液后，姜泽不由得骂了一句，天知道这股味道有多恶心。

路德维希忧郁地喝完了它的那管。

姜泽还是做人的，给它的那管保质期还新鲜点，机油味不算太重，可它小猫咪哪里受得这样的委屈，凄厉地喵了两声，路德维希趴在姜泽怀里不动了。

累了，毁灭吧，这个破世界呆着有什么意义。

“坚持就是胜利啊小路。”姜泽揉着小猫咪的脑袋，给它打气，“你不是一直在绘制地图吗？我们可是一直在往中心靠近——好吧，其实我也不确定中心位置一定就有我想要的东西，神格这东西哪里是说有就有的，但是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要一点。”

“一点是多少哦。”路德维希吐槽，“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还是说万分之一？”

姜泽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谢老板的脊椎断裂，是因为不可抗力，属于到了规定的时间地点，就必须断，但断了以后就没有这么明确的规定了。但当初断了他脊椎所残留的影响，也不是普通材料能够覆盖的……”

“所以差不多得百分之五？”

神格的力量有多大姜泽又不能确定，张口就说要个一半那也太不给“神”面子了，可要得太少，万一不够用，什么时候能再碰上一次都难说。

好在姜泽在留给红叶的书里夹了张他的名片，万一不够用了，他还能再来“薅羊毛”。

“二十分之一的神格哦……”小猫咪念了一遍，暴起用爪爪拍起了姜泽的头，“你说有就有啊！你说二十分之一就二十分之一啊！神格又不是西瓜，还能说分开就分开吗？况且人兽神只是死了，谁说神格就跟着一起消失了！”

论扎心，还是得小猫咪来。

像是在回应路德维希的话，空气中泛起一层波澜，一块约有姜泽半个手掌大的碎片掉了下来，掉下去时还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在这个瞬间，不间断的在姜泽脑中响起的驱散言语，大得几乎要把他震晕。

姜泽的身体不由得晃了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他和路德维希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去碰掉下来的碎片。

“哈、哈哈。”路德维希尴尬地笑了两声，“谁家的垃圾扔到这来了啊。”

姜泽：“……”这话真是妙啊。

“垃圾”一词出来，姜泽就像是吃下了定心丸，他也不再犹豫，直接伸手把碎片捡了起来，散发着柔和光线的碎片上有着粗犷的鲜红色纹路，这一看就是从某个完整的图案上分出来的一小块，至于是哪一部分，那姜泽就不清楚了。

姜泽也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神格的一部分，可话又说回来，他也没办法去找别人求证，因为唯一能够证明这东西是真的兽神，早已不再与子民联系，宛若真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可现在看来，没准祂还没死？

不管了，死不死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姜泽从包里翻出了个盒子将碎片装进去，抄起小猫就朝反方向走。他们在这片骨林里不知道走了多久，可出去时却快得不可思议，沿着道路笔直地走了半个小时，骨林的边缘就近在眼前。

红叶苍白着一张脸站在那里，见姜泽和路德维希平安地从骨林走出来，这才两腿一软向后倒去。

路德维希大惊：“喵喵喵？！”红叶怎么跑这里来了！

骨林天生就对兽人有着威压，这份威压还会随着兽人的实力增长而跟着增长，幼年时的谢利敢跑到骨林里，换成现在的他，估计还没靠近就会被压得跪在那里。

红叶也不知道在这里守了多久，只看她的脸色，怕是坚持到了极限。

姜泽跑到了红叶身边，先试着公主抱——对不起兽人成年后的骨密度着实可怕，这分量比秤砣还要命——他果断换成了背，有些踉跄地把红叶背离了骨林威压能够覆盖的范围。

在越过某个界限时，姜泽能够察觉到红叶的呼吸明显变轻。

他立刻把人放下，从包里拿出瓶能量饮料往红叶嘴里灌，红叶也是又渴又累，被呛到了依旧努力把水分往肚子里咽。

一瓶喝完，不管是姜泽还是红叶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呵、呵……”红叶喘着粗气，朝姜泽比了个大拇指，“要是没把老师你安全带回来，谢利怕是要把我宰了去见兽神。”

“老师，你想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姜泽点了点头。

“拿到了、就好。”红叶咳嗽两声，“我在那里等了好久都不见你们出来，神弃之地是兽神陨落的地方，我还在部落的时候，每到冬季，首领就要和我们讲一遍兽神的故事，告诫我们千万不能打扰兽神的安宁，他还说，兽神并没有陨落，只是在疗伤，也许明天，兽神就会把伤养好……”

“我之前以为首领说的都是哄人的，没想到祂还在啊……”

红叶话还没说完，头顶就来了一记响雷，似是在警告她不要乱说话。

“嘿，还威胁起我来了。”红叶歪着头努力呼吸数次，“不过老师你拿到了东西，是不是就真的要走了？唉，我们离开时谢利还叮嘱我一定要把您给带回去，完了，我还是先跑吧。”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咧开嘴笑了好半天。

“老师，我还有最后几个问题。”红叶强撑着坐起来，一只手伸进衣服里摸索，“您离开后还能再回来吗？”她问。

姜泽点点头。

“那是和这个东西有关吗？”

红叶摸出了姜泽那张夹在了书里的名片。

姜泽又点点头。

下一秒，红叶眼都不眨地把名片撕碎。

每个世界只能生成一次的坐标点就被红叶撕掉了，要么姜泽永远不离开这个世界，要么姜泽离开后，又十分好运地来到这个世界，否则他是不可能再次来到这里。

“走吧，老师，不要再回来了。”

红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想后退一步，结果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大步，差点又摔回去，“带着你想要的那样东西，离开——离开我们的世界。”

“呼——”，像是有人在耳畔吹起了风，姜泽的头发一下子就被吹散开来。

“别再来了，神很难哄的。”

红叶小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担心姜泽不愿意走，“咱们一起游历时，看过的和神相关的记录还少吗？尽是些小心眼的神经病，被祂们盯上了是生不如死。”

姜泽的心漏了一拍，“你和祂交换了什么？”

他的表情极为严肃。

“把丰收祭打造成全大陆的节日，保证祂的威名传播到每一个角落。”红叶速答，接着笑嘻嘻地表示这算什么，“咱们兽族的粉条销量可是相当不错，兽神牌粉条卖到全世界，怎么不能算是威名传播到每一个角落呢。”

姜泽：“……”

“祂答应了？”

红叶点点头，“答应了，因为我还说，要是你们出不来，我就让祂彻底消失。”

一个只能在陨落之地作威作福的神，连降下神罚的能力都没，自然管不到外面的事。

游历途中，姜泽给红叶讲过不少故事，也亲自带她做过类似“屠神”的事，对红叶而言，让兽神彻底消失，是一件困难，但能做到的事。

也许是兽神感受到了红叶语气中的坚定，也许是看到了她眼中的坚持……总而言之，祂把祸事头子赶了出来，让他们从神弃之地滚蛋。

“所以老师你就安心地走吧。”红叶笑容灿烂，“学生不就是要回报老师的嘛，谢利知道了一定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凭什么这种事归我了没有归他，嘻嘻嘻。”

姜泽沉默片刻，“好。”

“如果我没有那个运气再次来到这个世界，那么欢迎你来我的世界做客。”

临走时，姜泽飞给了红叶一枚新的名片，“做学生的要听老师的话，我相信你可以的。”

话音刚落，姜泽就和路德维希消失不见。

强撑着的红叶当即就倒了下去，她靠在树干上疼得呲牙咧嘴。

“又哄我是吧，还什么相信我可以做到。”

她嘟嘟囔囔。

这是人能做到的吗！

神来了都不一定吧！

——不愧是我的老师，画饼能力世界一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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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