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一片星空,繁星交相辉映,灿烂非凡,像无数个小眼睛。大气层还未诞生,星星也不是老歌里“一闪一闪亮晶晶”,而是深深地紧紧地凝视着我。这来自宇宙深处的凝视,颇像地下牢笼的微弱的光线,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反射变得幻灭,使我浑身发毛。
近在咫尺的天空中,不仅仅是数光年外的星光,还有深邃的浩瀚的黑暗。光与黑暗,自古是对立的两面,此时却是融合了和谐了,迸发出令人心悸的绝望,让我明白恐惧的牢笼太大,大到包涵了一切,我根本逃不出去。压抑,太压抑了,仿佛被人攥住了心脏。
处于狭小的空间里人会感到压迫,可笑的是,处于无限的空间中也会感到压抑。前者来自于极端的恐惧与无助,仿佛四周下一秒就挤压过来,榨出淋漓的鲜血;后者来自迷茫与无望,在这广袤的宇宙中,渺小的自己,其存在毫无意义,我会被自卑杀死!
躯体尚且呈现出半透明的虚幻状态,边缘模糊,一如劣质画作经过暴晒后褪了色。没有风,我却毫无目地飘荡着,飘荡着,双手放到面前,忽然惊恐地看到,灰褐色的巨石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力量,以极快的速度猛冲而来。
“啊——”
这是源于心底的呐喊,我有喉咙震动的感觉,却清楚知道到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抛出一枚石子,眼睁睁地见其被水面平静地吞没。想看水花,没有了,那波澜不惊的水面把所有想法也悄无声息地吞没了。周围静得可怕,巨石穿过我的身体,它体型庞大,我只感觉陷入了很长时间的黑暗,等反应过来,它已经远去了,坠入一片黯淡无光的区域。
正当我以为再也看不见它,坠落的方向隐隐约约有爆破后的碎石伴随着灰尘飘来,很快碎石又回去了,灰烟瘴气挡住了我的视线。
那是地面!我等待了一会儿,转向那里,借着身后的星光惊喜地发现,那就是地面。唯一古怪的地方就是,那地面大得出奇,我沿着其四角向远方望去根本看不到边际,向前是地面,向后是地面,向左是地面,向右是地面,仿佛整个宇宙被它一分为二。而且俯瞰最直观的感觉就是平坦,像一个山水卷轴展开铺在桌子上。
我要去那边,如果月儿在,一定在那里!奈何我急不可耐,虚幻的身体不为所动,依然四处飘荡,有时在原地打着转儿。或许找一个东西借力,然而触手可及都是真空。哪怕有东西掠过这里,难保不似那巨石一样直接穿过身体。
心急火燎之时,我觉察到四肢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渐渐有了重量的感觉,然后是躯干和头部,来自地面的引力像巨手把我拽向那片大地。坠落的速度愈来愈快,失重感令心被高度提起,甚至膀胱也有异样,恐慌感油然而生。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醒来,有人还在那边等我,害怕的情绪弥漫到全身,唯独过不了我咬紧的牙关。
满天星云扭曲起来,幻化成耳总那张猥琐的笑脸。他不但能控制梦境,还擅长催眠,我入眠前,他的双手在我面前比划,那张笑脸时远时近,远的时候仿佛刻在天花板上,近的时候恨不得贴着我脸。我想抓住那张脸,狠狠地撕裂。最后的记忆里,我的确抓住了,也狠狠地撕裂了,然而撕裂后的碎片变成一张一张小笑脸,猥琐气息倍增,那些小笑脸在屋子里飘荡,最后浑然一体,成就一个大的笑容,十分诡异。在那笑容之上,又长出了一张脸……意识逐渐模糊,头昏脑涨,迷离恍惚,梦里又做了一个梦似的。太不真切了,因为这是梦。
“嘭——”
落在地上没什么感觉。如果痛入骨髓,我就醒了。事实上,月儿的梦境中我连骨头都没有,身体只是空荡荡的象征性的容器,里面没有血,没有肉,更别提肺之类的器官了,我能在真空中活着就是证明。我的各部分知觉犹如波浪,时高时低。有一些特别的时刻,我还有特殊的知觉,好像是谁突然迸发了灵感似的。
地面的附近存在稀薄空气,那陨落的声音向四周传播,又反弹了一部分回来,我才意识到,附近还有较高的丘陵山脉。眩晕的感觉挥之不去。
环顾周遭,我落在一个硕大无比的陨石撞击坑旁,后来有时间大致测算了一下,呈椭圆形,最长直径有五千米,深度最大有四百米。前方是大型盾形火山,犹如裸露的巨人等待晚餐。
“月儿,月儿。”我忍不住大叫。
犹记得小学数学老师提过一个问题:一个小球落在一条线段上特定的点上,其概率为多少?我站起来回答:球那么大,怎么落在一个点上?小球也不行,一个是三维物体,一个零维的,根本不可能相容,所以概率为零。老师让我坐下,同时叮嘱我别捣乱。
大家一筹莫展,貌似他们和我想得一样。老师稍作提醒,把小球也看成一个点。但是依然没人想出答案,因为一个点相对一条线段来说太小了,相差了一个维度,所以概率也必然相当小。可是到底多小呢?这时老师公布正确答案:可以发生,但概率为零。
这时所有人都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除了我。答案不是和我说的一样吗?后来老师还向我解释,这是数学问题。我说的也是数学问题啊。那个问题我早已弄懂,只是纠结于他说话的门道。
……概率为零,但可以发生。尽管希望渺茫,近乎无望,但是我相信,存在在这苍茫大地找到月儿的一种结果。一切皆有可能。
我喊:“月儿,月儿,月儿,你在哪儿?”
山回应一声:“月儿,月儿,你在哪儿?”
“月儿,月儿,月儿,我想见你。”
山回应:“月儿,月儿,月儿,我想见你。”
“月儿,月儿,月儿,你在哪儿?”
山回应:“月儿,月儿,月儿,你在哪儿?”
“去你的!”
“去你的!”
我边走边喊,一边留下标记方便月儿找到我。标记就是《探索发现》的专属记号,那是月儿最爱看的一档纪录片,椭圆加一条箭头,箭头的方向就是前进的方向。
而前进的方向是孤独,月儿的世界没有生命存在的迹象,暗褐色的土地,起伏的山脉,时常遇见的撞击坑、陡崖、断层,深不见底的裂缝以及具有陡峭边缘的凹陷区域,亘古不变。除非有陨石降落带来一丝生气,其他时候都死气沉沉,犹如定格的黑白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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