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曾细致地观察过月儿的睡颜,生怕那凝了冰晶的睫毛陡然跳动,雪白的瞳孔后的箭矢直刺我最底线的尊严。我不想被当做窥探少女**的变态,然而,没见过的东西却更加令人神往。不幸的是,这个深埋心底的愿望以这种方式实现了。自从尝过雪花,月儿一直昏迷不醒。她的呼吸几近消失,胸脯起伏轻微,我模仿老医生摸她的脉搏,却未感到一片空白。这样的月儿令我担心。
医院前后检查了四次,能用上的设备都用了,却只得出生命迹象微弱的结果,结果背后的原因医生也说不清。
“可是,她明明吃了蓝色的雪啊!”我开始质疑现代医学,“她吃了蓝色雪花,起码也是中毒了!你们循着这一点去查呀!”
黑色大褂医生用中指推上落在鼻尖的眼镜,然后指向过道上一条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的癞皮狗,说道:“那才是吃雪的反应。”那条狗听见有人说它,一哆嗦站起来,跳进墙里不见了。
“好了好了,你带她回去吧,多给她补充点营养物质,可能这丫头天生身子骨弱罢了。待在医院也是浪费时间,回去观察三天,如果还没有醒就去区医院或者联邦医院。你也看见了,这个时候医院的空间紧张。太多人吃了蓝色雪花,特别南方来的那群……太空去过好几趟了,却没见过雪花……他们还需要空间接受治疗。”医生说,“而且,就症状和检查结果来看,她确实不是中毒,生命体征弱但很稳定,我们不明原因就治疗,才容易闯大祸。”
黑大褂的建议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但还是带月儿回去了。与其在医院担惊受怕,不如回家担惊受怕,同样是担惊受怕,家里反而更自在。我双手抱起月儿,小心翼翼走出门去,目光在月儿和走廊上来回移动,害怕月儿由于我的疏忽撞上什么。
他所言不虚,急救室外的走廊过道挤满了病患,只留出中间的一条弯弯曲曲的通道,我低头侧着身慢慢走过去。四壁的灯光柔和微晕,我看见尽头窗外的大雪停下了,沉积窗台的雪花没及时清理,两侧痛苦的呻吟竟像催眠师的低语一般,配合空气里各种气味,令我的脑子有些不清楚了,产生一种梦幻般的感觉。仿佛我抱着月儿步入婚礼殿堂,我们是全场焦点。亲朋好友围上来祝贺。顿时,我阴郁的心情一扫而光。月儿没有生命危险,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我又奢求什么呢?她睡着了,我化作她手边的常青藤,就像王子等睡美人醒来。
不知哪儿响起一首民谣,很久很久以前的民谣了,如千年前的春雨洒落在心窝里,病人的情绪随之舒缓了,也不发出声音了,只有音乐在走廊中回响。这样一个故事缓缓道来:公元1239年,石制的城堡里,一位有着王室血统的女孩每晚独自长眠,任何声音都无法唤醒她。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有一位来自遥远国度的陌生人慕名而来,希望与她喜结连理。她的父亲说,走开,她会嫁给一位国王!之后陌生人带着兵马而归,战斗的呼喊声使高傲的国王吓破了胆。他不得不敲响女儿的房门,唯有她能结束战争。陌生人也说,让她决定吧。歌曲的最后问道:她会醒来吗?
童话故事的结尾是公主醒来,她和爱人过上幸福快乐的人生,他们的血脉将结合在地球上延续。
在到电梯的这段短短的距离中,我好像做了一个大梦,醒来时病人还在呻吟,雪确实止了。电梯里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大妈,穿金戴银,很是阔气,眉宇间却有一种干练的气质,她问:“年轻人,怀里的是谁啊?”
我还在回味,随口回答:“朋友。”
“你朋友死了,你还这么高兴?”
方才平静的情绪差点要爆发出来,但被强压下去。无论月儿睡着醒着,我都要表现出男性特有的成熟气质。
“她不是死了,昏迷了。吃雪闹的。”我敷衍地解释。
大妈瞟了一眼月儿的胸部,“她都没有呼吸了,还没死?再说了,那才是吃雪后的反应。”那条癞皮狗适时出现在电梯里,又充当一回教材。然后不出意外地又消失了。
“昏迷!呼吸弱而已!她只是昏迷,医院检查不出什么原因。我要带她回家,肯定有其他办法唤醒她。她真的还活着,体温很正常。”我努力强调,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哦,这样呀。”大妈摆摆手腕,玉镯金链叮铃作响,“不过,你有没有想过,除了生理上的问题导致的昏迷,还有心理昏迷。”
“心理叮当,啊不,心理昏迷?”这倒是个新名词。
“是的,许多人做了不好的事情,比如有愧家人,或许当时没觉得什么,回想起来却后悔无比,简直要死要活,所以选择逃避过去的事儿。逃避的方式不计其数,有的人就愿意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一下子明白大妈说的是神秘了。人的大脑都有自我保护机制。一旦出现超出心理可承受范围的意外情况,出于保护目的就可能自行选择遗忘,甚者,改动记忆或昏迷。这无疑为我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我偶尔也希望能忘记前一天晚上的噩梦。可是,我想不通,当时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值得月儿晕厥?月儿经历过的岁月比整部生命的历史还要长,还有什么不可承受的?
“俗话说,人心不可捉摸,因为捉摸不透。不但别人捉摸不透你的心思,你自己也捉摸不透。你不知道心理疾病对一个人的作用能有多大?有些医学界治不了的疾病,结果患者凭着良好的心态自愈了,而有些病就因为病人想不开而恶化。”大妈继续说。
我忍不住问:“您是干什么的?”
“啊,我是明市的拜月教牧师,现在的居所是晨曦街的拜月教堂,人们叫我鲁滨孙太太。信徒有个小病小灾,腰酸啊头痛啊,都来找我。我开导了之后啊,一个个都好了。其实疾病多是由心引起的,心治好了,病自然也好了。有时间我来和这个姑娘谈谈,她准得醒了。要不你们周末下午来教堂吧。其他时候我没时间,因为这个地区我们的信徒太多,而且最近发生了大事。”她向上指了指,“我作为管事的人忙得焦头烂额。”
“那您到医院来干嘛的?”
她指了指头:“头痛啊,医生刚给我开了点药。”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