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璟苦涩一笑,是呀,他们都已经入局,此次来扬州,他也做了最坏打算。
“萧大人能耐不凡,自然不需要旁人相助。”
“你明白我说的谁。”萧钰盯着流星院的方向,她还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危局中,这个女人呐,总想着把自己摘除。
“萧大人又岂是会袖手旁观的人?”他一点点挪回视线,在萧钰脸上定住。
他知晓念念的性子,这些年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于感情之道一窍不通,有得罪受。
从他决定离开晟京那一刻起,妄念就成了妄想。
萧钰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眉头轻挑,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眼神侵略性十足,“你或许还不够了解她,她并非没有自保能力。”
在这个问题上,邝璟不与他争辩。
他不知晓念念的身世,看不到压力多大,她要走的路凶险万分。
而他,一个看到未来路途荆棘的人,却不能劝阻,只能拼尽全力护她。
“清安郡主应该喜欢念念吧?”
怎么说起他母亲来?萧钰满眼疑惑,“我母亲虽性子古怪了些,却并非难相与之人。”
邝璟嘴角微抽,哪个母亲待自己儿子不是掏心掏肺?
也罢,念念性子好,又会讨人欢心,清安郡主没道理不喜欢她。何况念念有沈夫人当年的风姿,清安郡主可是沈夫人的头号迷妹。
他倒是多虑了,邝璟无奈摇头。
“他们用一吊假铜板把你支出晟京,你应当猜到了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
萧钰眼睛微眯,眸子深邃似一口潭,“父兄各自为主,邝二公子打算如何选择?”
啧,可真会说话,张口就往他心尖尖儿扎刀子。
邝璟寻了根廊柱倚着,两手交叠放在脑后,瞧着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嘛……”
“二公子谁也不选!”
萧钰有些意外他的回答,邝府与郑氏毕竟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虽身无半职,到底是邝府与郑氏的纽带,可真舍得下本钱。
细细论来,父母亲远离朝堂又何尝不是这样?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如今的圣上再不似十年前的样子,德亲王也不是摄政王。
“利用几个铜板把你支开,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据我所知,扬州一带确实有假铜板流通,只是被官府压了下来。”
萧钰眼神深邃,他不敢说了解圣上,但可以肯定圣上绝非昏君,看来此事圣上已经知情。
若是这样,派他前来也算推波助澜。
“铸造假~钱极有可能是掩人耳目,望月山庄这批银子早被人惦记上了,如今被御史台抓住了马脚,急需补上这个窟窿,可惜,这其中出了变故。”
邝璟望着灰蒙蒙的天,言语下掩不住的讽刺,他父亲算计了半辈子,一定想不通变故为何会出在一个车夫身上。
他扭头看向萧钰,狡黠一笑,“萧大人,猜猜那批银子被挪用去干什么了?”
萧钰眸子沉了沉,不论那笔银子用在什么地方,直觉告诉他没什么好事。
“再给你个提示。”他伸出一根手指,卖了个关子,“刺史身边有德亲王的人。”
至于是谁,他不知道,因为邝其楠不知道,邝佑也不知道。
扬州城可是个钱袋子……萧钰不敢往下想,折身往流星院去,邝璟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
流星院八宝亭中,沈念安百无聊赖地把玩手里折扇,一点点打开又合上,不厌其烦地重复一样的动作。
月洞门出现两人身影时才停下手里动作,头也不抬道:“来了。”
她一直在等他们。
邝璟小跑八宝亭,就着她身边的石凳坐下,手搭在摇椅扶手上,摇椅轻轻晃动起来。
沈念安抿了抿唇,眼神落在款款而来的萧钰身上。
“下了这么久雨,该放晴了。”
萧钰挑了挑眉,坐在他的另一侧,“是时候拜访拜访黄刺史了。”
他说得轻巧,沈念安却存疑。经此一事,她看透了些事,也想明白了一些事,这望月山庄就是她亲自为自己筑起来的牢笼。
“大人,可做好了准备?”
萧钰眉眼淡淡,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听凭东家做主。”
沈念安暗嗔了他一眼,“明日我会派人去刺史府送帖子,约莫后日进城。”
此番进城非是游玩,她得做好住上一阵的准备。
邝璟听了她的话来了劲,眼神里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之态,“听闻你在衙城有处房产,院子理得齐整,似落水之舟,早想去见识番,一直没得机会,这回我可得好好住上几日!”
他的不寻常给人一种去度假的错觉,沈念安狐疑地睨了他一眼,他们是去拼命的。
萧钰听了他的话无动于衷,只两只手攥紧了些,垂下的眸子一片暗沉。
“那处宅子秋冬住着倒是舒服,夏日里蛙声蝉鸣吵得很。”沈念安没注意他的反应,自顾自跟邝璟说着话。
“扬州已经入秋,便是有蛙声也吵不到我!”
萧钰突然起身,在二人疑惑地打量下,头也不回地离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念安望着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渐渐收敛,消失不见。
邝璟也没了先时的嬉皮笑脸,一副等候发落的悲壮样。
“刘伯是你的人。”
不是疑问,不是质问,而是肯定的陈述。
是她大意了,只想到了邝其楠,又任由邝佑把他带走,这个于他有恩的老伯,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邝家父子的争斗下。
她永远记得当日在庄子阁楼里,刘伯那意味深长的那句话,他说过自己从未有二心,原来还有这层深意。
只可惜,她虽说恩怨两清,到头来还是欠下了这份情。
“是。”邝璟没有否认,“我替他护下了儿子,他自然听我的。”
“你……他何时成了你的人?”沈念安越想越心惊肉跳。
十一年前刘伯被邝其楠派到她身边,将她带离晟京,她是织锦坊一事才怀疑到刘伯身上,邝璟何时收拢了他?
一想到自己筹划多年,竟没能逃出邝家三父子的手心,一股寒意自脚底袭满全身。
邝璟打量她的神色,神色惶惶,“你别多想,我是五年前才得知刘伯的存在,就是与你在扬州相遇那回。”
“念念,我从无算计你之心。”
沈念安绝不会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只是,他终究还是算计了自己。
她紧紧攥着手里的扇柄,齐整的折扇被她捏得变形,好似要被撕将开来。
邝璟抿唇不语,一双黑瞳紧张兮兮盯着她。
八宝亭里的风吹了一阵又一阵,邝璟一颗心越悬越沉,沈念安心头的愁绪却越来越清明。
“你在信上说有紧要之事须得当面告知,可是跟德亲王有关?”
听她不再纠结刘伯一事,邝璟悬着的心才落下,可又并不觉得高兴。
他与萧钰不同,萧钰的每一次坦白都会增加念念的歉疚,而他,如实相告一回,与念念之间的情谊就会远一点。
他们曾无所不谈,青梅竹马,是彼此最信任的人。
剥掉伪装,待到坦诚相见的那一天,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他生在一个并不快乐的家庭里,因为有她,欢喜来到这世上。
邝璟心思翻腾,一股酸涩逼得他红了眼眶,他忙不迭闭上眼睛,好不让人发现异样。
“是。”
再抬眼已恢复清明,他眼尾上挑,俨然副洒脱公子样。
“还记得那位贵妃吗?”邝璟看着她,神色未变。
怎么会不记得?便是从没见过人,她也一定记得。若非钱庄出了事,那贵妃的坟早被她掀了。
“你想做又没能做的事,我做成了。”
什么?
沈念安猛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前人明明还是那个样子,却让她觉得陌生。
“这么看着我做甚?”邝璟明知故问。
“念念,你我自幼相识,舔脸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你做什么我没跟着?”他转了身,背靠石桌,两手反撑在桌上。
时值暮色降临,流星院的灯笼正被听书二人一一点上,透着昏黄的光,沈念安只看得清个模糊的轮廓。
明明他们近在咫尺。
幼时的事情……沈念安的思绪被拉回十多年前。
家里的人都宠着她,在家她就是个小霸王,打小跟男孩子没什么两样,邝璟算的是她唯一的玩伴。
爬树摘石榴摔过腿,下河抓鲤鱼溺过水,有一回她起了性子,不想学纺线,把纺车搞坏,阿娘气得罚她禁足。
府里下人知夫人生气,都不敢跟她说话,一个个跑得远远的,只有他陪着自己。
后来……后来怎样?
沈念安打了个冷颤,后来如何,她竟然想不起来,甚至连沈府的样子都有些模糊。
“冷?”邝璟发现她的异样,以为是受了凉,劝她回屋去。“已经入秋了,比不得夏日,晚间山里冷些。”
“也不是很冷,难得清静。”沈念安摇头。
她眼球微动,急需求证一个事实,“那后来呢?坟里可埋着人?”
邝璟别过脸,看着她不语,眼神越发诡异。
沈念安被他看得不自在,拢了拢身上外衣,“你这般看着我做甚?”
话落,她的脑门上就被人轻轻一敲,声音在耳畔响起,“傻念念,好歹是十多年的事了,又无人祭拜洒扫,早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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