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周目 ②

晨光漫过剑道部青石板,你抱着消毒后的护具走向储物区。

昨夜暴雨的气息仍黏在空气里,枇杷膏的苦香却从「0721」号柜门缝隙渗出。

你隐隐觉得异样,打开柜门,随即一喜——那件外袍本该在后勤组消毒柜,此刻却静静躺在他柜子里。

不知外袍是何时被他取回,但你想起昨夜情景,心中十分愉悦。

不动声色地将柜门阖上。

你垂眸将护具码放整齐,余光瞥见他正指导新生素振。

竹剑破空的弧度比往日凌厉三分,剑穗上银线鹤纹随着动作绷紧,喙部那根翘起的线头像根倒刺。

仿佛察觉到你的注视,他指导新生的动作顿住,低头叮嘱了些什么,随后从场上退下,向你走来。

你站直身体,看他驻足在五步外:“雾岛学姐。”

这是他从未保持过的距离。

他向你递来一份文件册:“捐赠名录第十三卷的虫蛀记录需要补全。”

递来的文件册边缘有被反复按压的折痕,你翻开时嗅到极淡的墨香——他竟亲手誊抄了缺损部分。

当你抬头想说些什么,他已转身走向道场,木屐踏过你昨夜抢救的票据,在“清原和也”的签名旁留下半枚鞋印。

你捏紧手中文件册,他不应该是这种态度。

至少在昨夜以后,他对你不应该是这种态度,反而比之前要生疏几分。

然而他转身走向道场的背影冷漠又决绝,你只能按下心中的懊恼。

再找找时机跟他相处,你心中想道。

——

被暴雨浸湿的古籍急需修复。

修复室的排气扇嗡嗡作响,你跪坐在防潮垫上为《弓马秘事抄》覆上桑皮纸。

他立在窗边校对书目,阳光将你们的影子割裂在南北两侧。

“鹿胶要隔水加热。”他突然开口,却未转身,“鱼胶会让纤维脆化。”

你握着小铜勺的手一顿。

蒸腾的水雾模糊了鹤鸣批注,你换上鹿胶,用的时候故意让一滴鹿胶落在茶渍边缘。

他几乎立刻出现在你身侧,戴着白手套的指尖按住宣纸:“这里需要加压板。”

松木香混着消毒水味漫过来,他的呼吸频率比暴雨夜平稳许多。

“后勤组手册第41页,”你指着修复方案轻笑,“清原君亲自修订的条例?”

他垂眸调整加压板螺丝,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准确率是唯一标准。”

在排气扇的嗡鸣声里,鹿胶的苦香愈发浓烈,你看着他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忽然伸手按住古籍边缘。

“这里好像有点翘边。”

指尖擦过他手背的瞬间,他猛地抽回工具,加压板发出“咔嗒”轻响。

你看着那道新划痕与古籍原本的裂痕重叠,像道未愈的旧伤又添新痕。

“用丙字号夹具。”他转身去取工具箱,剑穗流苏扫过你腕间伪造的灼伤。

你突然倾身挡住去路,发梢沾着的鹿胶碎屑落在他袖口。

“清原君的手套沾到胶了。”

你捏着镊子凑近,他后撤时腰背撞上工作台,装裱刀在檀木桌面震出轻颤。

你趁机捻起他袖口那片金箔似的碎胶,对着顶灯细看:“在光下倒是像鹤羽呢。”

他忽然握住你手腕,力道克制得恰到好处。

窗外的蝉鸣骤然刺耳,你发现他虎口沾着昨夜焚毁的旧胶——那是上周处理虫蛀古籍留下的残迹,此刻正粘在你伪造的烫伤边缘。

“雾岛学姐。”他看向你的手腕,松开手,“修复室禁止佩戴首饰。”

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

你低头看着那颗摇摇欲坠的珍珠纽扣,忽然想起这枚盘扣的丝线,正是从他废弃的剑穗流苏上拆下的银线。

你捏着那片金箔似的碎胶,看着他剑穗流苏在静止的空气中微微发颤,古籍裂痕在晨光里投下细长的阴影,像把生锈的刀横亘在你们之间。

“请让一让。”

他伸手去够你身后的丙字号夹具,袖口擦过你耳垂。

你闻到他衣襟残留的枇杷膏味道——昨夜暴雨后他果然去医务室取了药,却连药盒边角都折得一丝不苟。

你突然抬脚勾倒工作台的矮凳。

檀木凳腿砸在地板上的闷响里,你踉跄着抓住他小臂,暖宝宝烫过的掌心紧贴他脉搏。

他的心跳在皮肤下突跳两下,又迅速归于平缓。

“雾岛学姐的戏码该换换了。”他抽回手臂时,剑穗流苏缠住你衣襟盘扣,“上周是摔名册,上上周是打翻墨汁——”

被他这样毫不避讳的指出来,你心中徒然羞恼:“清原君——”

盘扣崩开的脆响截断你的话。

银线在空中划出细亮的弧,正巧落进古籍那道重叠的裂痕里。

你看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忽然想起这卷《弓马秘事抄》的修复记录——去年有位匠人因失误自毁右手,用的就是这种银线。

更衣室方向突然传来慎吾的惊呼。

他几乎是瞬间退到安全距离外,剑穗流苏扫落桌角的鹿胶罐,黏稠的金液漫过古籍鹤纹,将那道裂痕泡得发胀。

“清理工作麻烦学姐。”他转身,木屐底黏着一根银线,“下午茶点会送三人份过来——慎吾也该饿了。”

他在疏远你。

挫败感袭来,你跪坐在地板擦拭鹿胶,却发现他落在工作台下的记录本。

最新那页画着只折翼的鹤,羽毛纹理竟是用银线压出的暗纹,而鹤眼位置洇着极小的一点红——是你今晨故意涂花的唇膏印。

——

庆功宴的灯笼将回廊染成暖橘色,你缩在角落校对古籍库清单。

早川绫的笑声从主桌传来,琉璃盏折射出他始终得体的侧脸——为所有人斟酒,与所有人隔着一掌距离。

“雾岛学姐不喝梅子茶吗?”学生会书记递来青瓷杯,你佯装接不稳,茶水泼湿他搁在椅背的剑道服。

人群骚动时,你抱着湿衣起身:“我去烘干。”

更衣室的烘干机隆隆作响,你抚过外袍袖口的栀子黄斑——那是暴雨夜他沾染的痕迹。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响起时,你迅速将衣服塞进烘干箱,转身正撞见他凝滞的目光。

“不必麻烦。”他握住箱门的手背浮起青筋,“后勤组有夜间值班员。”

“是我弄湿的。”你坚持扣上箱盖,指尖擦过他腕表表盘,“就像那场暴雨,总要有人收拾残局。”

他的呼吸骤然放轻,表盘秒针的跳动声震耳欲聋。

当早川的脚步声逼近时,他忽然退后两步,将你们之间空出半米的安全距离:“有劳。”

“清原君——”

你还有话想跟他说。

他顿住脚步。

你向前靠近一步,还未来得及开口,早川银铃般的笑声已传来:

“前辈,大家都在等你的梅子酒——”

裙摆已经踏进来,在见到你的瞬间,她仿佛是惊诧:“雾岛学姐也在?”

然后未待你回答,她就雀跃靠近清原,不胜酒力般踉跄了一下。

木剑早已在她摔倒前抵在她面前,克制地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注意脚下。”

脸上浮起胭脂般的殷红,早川声音娇羞轻柔:“谢谢清原君。”

你咬唇,见他收回木剑,转头向你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早川冲你扬了一个灿烂的笑。

你见她笑容里带着隐隐的挑衅。

再看她紧跟着离去的背影,哪里有半分不胜酒力的影子。

——

焚烧炉的火焰吞噬最后一批虫蛀古籍时,你瞥见那枚浅蓝流苏躺在待焚筐底。

染血的鹤喙已被洗得发白,银线却仍固执地翘着。

“误差率超标的东西,不该留着。”

他的声音惊落檐角残雪。

你攥紧流苏回头,发现他站在三米外的警戒线边缘——那是焚烧区规定的最小安全距离。

“清原君说过,准确率是唯一标准。”你将流苏抛入火口,看银线在烈焰中蜷曲,想起昨晚的庆功宴,“但误差未必都是错误。”

火焰突然爆出青蓝色,映亮他瞳孔深处转瞬即逝的波动。

当灰烬盘旋上升时,你从他骤然收紧的下颌线读懂了某种压抑——就像那本《弓马秘事抄》里被鹿胶封印的裂痕,看似完美无缺,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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