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北,官道尘起,战马嘶鸣。
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马蹄如鼓,铁甲如山。
为首的几个黑甲将士神色冷肃,长枪银亮,周身都散发着杀伐之气。
马队之后,是一辆黑漆雕花的马车,车身雕饰云纹的随着马车的晃动像是在流转,车顶四角的鎏金螭吻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低调却不失威严。
车帘紧闭,看不清里面的人是什么模样。
今日,镇国长公主归朝。
由北入京的官道上早已清空,沿途空无一人,唯有路旁茶肆中零散地坐着些好事百姓,假作闲饮,实则是想要看看传说中的“战神公主”。
“听说长公主在边关六年,连破三十七场战事,斩敌过万,边军称她‘杀神’。”
“若非皇上病重,太子即将登基,怎么会召这位煞星回京?”
“太子无根基,谁都知道他是靠镇国长公主的军功……”
“咳,慎言!”
“呵,如今这局势风雨欲来,哪个心里不清楚?说句实话,我倒是觉得莫不如长公主自己登基算了。”
“也别扯远了,我可只是好奇,这位传说中的长公主,到底是什么模样。”
“听说当年长公主离京之时,一身红色劲装,英姿飒爽,不知道迷了多少男儿的眼。只是这边疆苦寒,民风彪悍,长公主一去六年,又常年征战,怕不是也入乡随俗了。”
“想知道长公主长什么样子那还不简单?”茶肆里一个身着锦衣的青年站起身,面容英俊又带着几分稚气,“众人与小爷赌一局,若是小爷能让诸位见到长公主真容,你们就要将今日身上最值钱的物件儿留下来。”
“阿珩,不可胡闹,长公主归朝是大事,太子已经率众臣在不远处十里亭相迎,你……”
“二哥,就看一眼长公主,耽搁不了大事。”锦衣青年笑容张扬,衣袍微动,如风中玉树,他掸了掸衣袖,“一会我若是真让大家如了愿,你可记得帮我收赌注,也好给你凑的军需添个零头。”
锦衣青年说着便走出了茶肆,朝官道走去。
车马隆隆地走近,一道身影踉跄着闯入官道,一声战马嘶鸣,银枪出鞘,锦衣青年灵活地避让要害,却还是被银枪挑破了衣襟。
黑甲将士手腕用力,锦衣青年的皮肉都被刺破了几分。
“长安,不要伤人。”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急停的马车里传出,淡若云烟,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锦衣青年侧头看去,可惜马车车帘纹丝不动,依旧不见马车里的人是什么模样,他很快收回目光,看向刚刚收回银枪的黑甲将士,“长安!长安你不记得本公子了?”
被唤作长安的黑甲武士盯着锦衣青年,多年未见,记忆中的少年已经长大,他看了片刻,才终于认出他。
长安犹豫了几分,才微微侧身看向马车禀报,“公主,是定远侯府的萧三公子。”
马车里本在闭目养神的秦晚棠蓦地睁开眼,放在膝上的手也轻轻地握成拳。
几息之后,她掀开车帘,抬眼往前看去,目光落在锦衣青年的身上,一瞬间神情怔忡——那张脸,眉眼之间,与记忆中的人有七分相似。
她瞳孔微缩,恍惚间似是看到平凉城的雪落在萧璟的肩头,他笑着转身说,“等打完仗,我就带你回家。”
车帘一动,萧珩就赶紧看过去。
马车上的女子二十来岁,眉目如画,眸光清冷如霜雪初融,一身白色云纹衣裳,粉黛未施,虽贵为镇国长公主,可通身不见金玉,长发只用一根木簪挽起。
见惯了京中贵女锦缎罗裙珠钗环佩,猛地见到美人着素,萧珩不由眼前一亮。
指甲陷进掌心,疼痛让秦晚棠回过神来,她的眉头轻蹙了几分,就连声音也比刚才低沉了些许,“定远侯府的三公子?在此拦驾所为何事?”
萧珩弯腰作揖,脸上带着笑意,“听闻长公主今日回朝,特在此恭迎,无心惊扰公主,只是……”
“无心惊扰?”秦晚棠轻笑一声,“既如此,念定远侯的面子,长安,打三十军棍就算了。”
话落,她收回手,车帘也重新落下来,隔绝了萧珩的目光。
他脸上带着几分诧异,看向长安,“长安……”
长安神色未动,只是对着左右吩咐,“打。”
两名黑甲武士下了马,一左一右架住萧珩,直接按在地上。
“长安!你别急着动手!你快帮我跟长公主求求情,都是自己人,别……啊!”萧珩的话还未说完,重重的军棍就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见长安这边毫不留情,萧珩只能向马车那边求饶,“长公主,我父亲与我阿兄都是你手下将领,我只是从家书上多次听闻他们提起你,心生仰慕才会来此,长公主,我真的无心惊扰,三十……三十军棍是不是太重了?打十下行不行?”
听到他提起定远侯世子,长安手上的军棍微微停了一瞬,但再落下来比之前更重了几分,他也出声提醒,“三公子,乖乖领罚,莫要说些有的没的,惹恼公主,责罚只会更重。”
萧珩不敢再朝马车说话,只能低声道,“长安,你个没良心的,以前你被我阿兄责罚时,是谁偷偷给你塞烧饼的?现在换我身上,你都不能手下留情几分。我阿兄如今不在了,你倒开始欺负我了。”
虽然萧珩的声音不大马车里应该听不见,可长安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马车,再开口话里已经带着几丝威胁,“三公子,慎言。”
军棍尚未打完,前面十里亭的方向便有车骑过来。
为首的一人头戴玉冠,身着明黄的袍子,走到近前看清趴在地上“诶呦”惨叫的人之后,脸色一变,赶紧下马往前走了几步,“皇姐。”
萧珩抬头看向太子,以口型对他说了两个字,“救命。”
太子秦衍瞥了一眼他衣衫上已经见了血痕,赶紧又对着马车的方向道,“皇姐,这是定远侯三子萧珩,也曾是我伴读,在宫中之时,你应该见过。打小就爱凑热闹,今天这是凑到皇姐你面前了,小惩大诫一番,莫要下手太重了。”
车帘再次掀起。
这一次秦晚棠下了马车。
萧珩抬眼看去,她一步一步地走近,风过衣袂。
她也抬眸扫了他一眼,眉目沉静,却令他脊背生寒。
秦晚棠抬手轻轻抚了抚袖口的褶皱,才开口道,“既曾是你伴读,身负贵门教养,品德修养更应在人上。将来你若登基,他就是你身边近臣,今日这般没有规矩,若放任,岂不是坏你威信?”
她语气平和却毫不留情,“再加二十军棍。”
萧珩一听,满脸苦相,这长公主未免也太霸道了,连太子的脸面都不给么?不求请还好,求了情,反倒多挨了二十军棍!
秦衍这下也不敢再替萧珩说话了,只能干笑两声,转而道,“皇姐这一路舟车劳顿,现下天色已晚,我着人在前面长风驿备了酒菜给你接风。皇姐今日稍事休息,明早再入宫吧。”
秦晚棠打量了他一眼,皇上重病急召她归京,她如今已到城外,太阳虽然偏西,但距离宫门落锁也还有时间,按理说眼下这情况,应当是让她第一时间进宫去见皇上。
除非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她垂眸思索了片刻,微微颔首,“你与我上马车,我正好有事问你。”
秦衍点点头,除了对萧珩再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外,也不忍多看一眼。
秦晚棠转身走了一步,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长安,“留两个人,打完军棍,送他回府,把今日的事一字不差的告诉定远侯夫人。”
“是。”长安立刻应声。
听到这句,萧珩眼泪都要出来了。
打军棍他能挨,但他娘若是知道他闯祸,还闹到长公主面前来,那他怕是要把祠堂的蒲团跪穿了。
这长公主真真会杀人诛心!
萧珩看着秦晚棠和秦衍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车架前行,长安也翻身上马,他不由着急,赶紧冲着长安低声央求道,“长安,这打都打了,你行行好,千万别告诉我娘行不行?”
长安的身影顿了顿,只是说,“长公主也是为你好,今日记住了,免得日后犯大错。”说完没再停留,策马跟着车架离开。
五十军棍打完,秦晚棠和秦衍的车架早就没了踪影。
眼见着不远处茶肆的人围拢过来,萧珩见他们憋笑的厉害,一边拍身上的尘土一边道,“不就是五十军棍?小爷我皮糙肉厚才不怕这个。五十军棍,一面公主,小爷值了,更何况——”
他笑得一脸贼气,“你们可都输啦,赶紧把赌注留下。小爷记着你们呢,要敢耍赖小爷追到你们家去要。”
说着他也朝车架离开的方向看去,低声嘀咕了句,“长风驿?那个四面漏风的破驿站连坛像样的酒都没有,太子怎么会选在那给长公主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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