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本座的酒不烈

太子只带了几个近臣相迎,其余众人皆在长风驿等候,有老臣,也有新贵。

秦晚棠的目光扫过一众人等,离京多年,朝中人事几度更迭,她也只是依稀识得几个面孔。

人群中,一人身着锦袍玉冠,笑盈盈地迎上来,“阿棠,你比当年离京时长高了不少。”

这话听着亲近,可秦晚棠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从她下马车的那一刻起,此人就盯着她腰间虎符,随后才看向她。

一见面就把心思表露无遗,她这位二皇兄,这些年可真是毫无长进。

她微微点头,话里带锋,一语双关,“二皇兄倒是和我记忆中的别无二样。”

秦征听她语气冷淡,却也不甚在意,侧身把她往院里请,“酒菜都已经备好,我特意吩咐厨子做了你从前爱吃的菜,也不知你这几年在边关,口味是不是变了。”

秦晚棠并不信他记着自己的喜好,只是淡淡应了句,“边关生活清苦,倒是日日想念盛京的味道。”

秦衍紧随秦晚棠之后下马车,仅仅落后半步,就被秦征喧宾夺主抢了风头,脸色已隐隐发沉。正要上前,却被旁边的一位老臣拽了下衣角,又对他微微摇头。

他明白孙御史的意思——今日众臣聚于此处,在秦晚棠进京之前相迎,为的不是计较秦征这点逾矩,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与她相商。

他只能暂且压下心中不悦。

入正堂之前,秦晚棠回首看了长安一眼。

长安会意,带着黑甲卫停下脚步,于院内驻足。

进了门,众人依次落座,秦衍与秦晚棠分坐主位左右,秦晚棠下手位是秦征,而秦衍的下手位便是刚刚拉住他衣袖的孙御史。

“皇姐,那几位随你一同归京的侍卫也辛苦了,我让人在下堂给他们布置了些酒菜,让他们也吃点东西早些休息吧。”秦衍望向堂外长安等人,语气温和。

“不必。”秦晚棠摆了摆手,看着下人传菜,又道,“明日我还要进宫,今日便不饮酒了。”

秦衍也没勉强,挥手吩咐把酒壶都撤下,“也好,那皇姐只管用膳便是。”

银筷落盘,瓷器叮咚作响,精致的菜肴色香俱全。

边关六年,秦晚棠早已习惯粗茶淡饭,如今乍见锦绣宴席,她却觉得胃口索然。

席间没有丝竹雅乐,寂静如水。

秦晚棠抬眸,见满堂众人竟无一人动筷。

她轻夹起一块桂花糕,细细端详了会,又放回盘中,“诸位怎么都不动筷?”

她话音一落,旁边的孙御史便如等了多时,终于得了说话的机会,忽地起身,急急开口,语气激动,“长公主,我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还请您铲除阉党,肃清朝堂。”

秦晚棠微微侧目看了一眼身侧的秦衍,刚刚在马车上,她本想多向他询问些,可他只说到了驿站就都知道了——还真是如此。

这会他垂眼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显然对于孙御史要说的话,早就心里有数。

“阉党?”秦晚棠收回目光,放下筷子,缓缓地捋了捋袖口,“孙御史说清楚些,本宫当年离京之时,未曾听说过宫中有宦官干预朝政。”

听她这么问,孙御史突然又不说话了。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似是连那阉人的名字都讳莫如深。

良久,才有个年轻官员大概是血气方刚,豁出了这条命,“还能有谁?自然是梅谨言!自皇上在朝堂上昏迷之后,这阉人就开始把持朝政,一手遮天,谁敢对他说半个不字,轻则罢黜,重则抄家流放,如今满朝乌烟瘴气,全拜这阉人所赐!”

“梅谨言?”秦晚棠微微蹙眉,似乎对这名字颇为陌生。

孙御史见她确实不知,又有人已经开了话头,方继续道,“当年长公主虽已离京,但可听过那轰动一时的‘竹妃案’?竹妃惨死之时,腹中已怀有六个月的皇子,梅谨言正是踩着竹妃和那未出世的皇子的尸骨,爬到了皇上跟前,登上了今日之位!”

一旁的秦征不知是巧还是不巧,袖袍拂过茶盏,茶盏滚落地面。

清脆的响声打断了孙御史的话,茶水也打湿了秦征的衣角,他忙掏出帕子擦拭,随后低声提醒,“孙御史,慎言!今日给阿棠接风,莫谈旧案。”

“不谈旧案?”孙御史身旁有一人起身,扯开衣襟,胸口露出狰狞的烙伤,“那便说眼前!上月我被梅花卫无故拘押,刑讯一夜,我亲眼见着户部黄侍郎被活剥了人皮,那阉人用人皮做灯罩,就挂在梅花卫刑堂正中央!说什么为了警醒世人,我看那就是为了给梅花卫立威!让我们亲眼见着不听话的下场!”

又有一人附和,“谁能想到黄侍郎一生清廉两袖清风,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而且自黄侍郎死后,那阉人就往户部安插了十数个人。”

旁边人也道,“何止户部,朝中各部都被那阉人安插了眼线。素日里梅花卫又神出鬼没,在各处监视大家,如今朝堂上人人自危。”

说到这里,秦衍才低声开口,“连父皇的寝宫之外,也都有梅花卫把守。自父皇生病之后,便再无一人见过父皇。别说是我们,就连母后和皇祖母都不得探望。太医那边对父皇的病情也是支支吾吾,含糊其辞。”

秦晚棠的指尖缓缓地摩挲着腰间虎符上的纹路,并未接话。

见她依旧没说什么,角落里突然又传来一个声音,“我听说,那阉人怕长公主归京,还在长公主归京途中布下杀局,安排了杀手截杀。”

听到这最后一句,秦晚棠的指尖一顿,冷冷地看向声音来源,尚未辨清说话人是谁——

“砰!”

正堂的雕花木门突然被巨力撞得四分五裂,一具尸体裹着腥风滚入堂中,暗红的血在青砖地面拖出一道长长的轨迹,最终“咚”的一声撞在主位的台阶下方。

那尸体怒目圆睁,七窍流血,死状极惨。

堂上的几位文官哪见过这场面,当场捂嘴呕吐。

“护——”孙御史的尖叫卡在喉间,“驾”字还未出口,第二具女尸随之飞入,好巧不巧,这尸体正落在孙御史面前,双手伸直趴在满桌的菜肴上,那十指的指甲已经全部被拔去,指尖血淋淋一片。

菜肴的汤汁被溅起,混着血丝泼在孙御史的脸上,可他此刻已然吓得呆若木鸡,动都不敢动一下。

没等尖叫声再起,第三具尸体也接踵而至。

夜风卷着血腥灌入死寂的大堂,秦晚棠已然放开虎符,按住腰间剑柄。

安静片刻之后,门外一道带笑的嗓音幽幽响起,“殿下回京路上宰了四十七只野狗,怎么还剩三只没收拾干净?”

秦晚棠在第一具尸体落地时便知这是北胡的死士。

她刚一离开平凉城,这些死士就像是癞皮狗一样跟了上来,一路上截杀数次,临近盛京城,她也知道还有几条尾巴。

若是她今日直接进了盛京城,这些死士就不好动手了。

但偏赶上接风宴设在驿站,那此时就是方便他们动手的最后机会。

她知道他们不会放弃,所以才让长安等人在外戒备。

若是长安与他们交手,定不会让他们的尸体滚到她前面来。

她抬眼向门外看去,一个身着玄色蟒袍的青年信步走了进来。

她还当众人口中的“阉人”是哪个在宫中待的长久得了势的太监,原以为是个白发老奴,却没想到这人是个年轻男子。

在他身后,长安神色警惕,正准备跟进来。

秦晚棠抬手制止,长安会意,没再往前走,退出了堂外。

见到来人,堂上气氛突然僵冷,众人的神色比刚刚见到尸体还要惊恐,纷纷起身,甚至有人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站都站不稳。

安静的堂上有人突然剧烈咳嗽,借着抬手掩口的空当,赶紧把袖口里放着的本要呈给秦晚棠的阉党名单塞入口中,嚼也来不及嚼,就混着茶水囫囵咽下。

可有人要呈上的东西可不是一张纸,譬如私下传阅的《讨梅檄文》,这会也只能把檄文死死地按在腰间,生怕被梅谨言发现。

梅谨言似是没有察觉到众臣的慌乱和惶恐,慢慢走上前,“臣来得不巧,让这些杂碎脏了殿下的接风宴。不过殿下宽仁,想来应该不会怪罪臣这份迟到的‘贺礼’?”

秦衍喉结滚动,垂在身侧手握成拳,关节微微泛白,半晌才回过神来,嘴角强扯出一抹笑,“皇姐,这位便是……梅内相了。”

“内相?”秦晚棠似笑非笑,扫了一眼堂上神情各异的众人,“倒是本宫常年不在京中孤陋寡闻了,不知何时设了内相这官职?”

梅谨言已行至台阶前,对着秦晚棠微微躬身行礼,“恭迎殿下归京。”

说完也不等秦晚棠说话,便直起身回答她刚刚的问题,“哪有什么内相的官职,臣不过是个在宫中给皇上端茶倒水的小太监而已,叫声‘公公’,已是恩赏,‘内相’二字,都是他们抬举。”

梅谨言这么说,堂上的人都低头不语,强笑连连,放眼朝堂,谁还敢在他面前提起“太监”“公公”这样的称呼?

说完,梅谨言目光在桌上扫了一眼,“殿下的接风宴,怎么连壶像样的酒都没有?”

他这话音落下,堂外立刻有人送上了托盘,托盘里盛着金壶玉盏。

梅谨言执壶倒酒,随后端起两盏玉杯,踏过尸体,迈上台阶,将一杯递到秦晚棠面前,“这酒,是殿下当年离京赴边之时,臣亲手所酿,本以为年底就能与殿下共饮,没想到竟在树下埋了六年,今日殿下归京,正好挖出来尝一尝。”

他这话里不知几分真假,旁边的秦衍闻言轻咳了一声,若刚才那人所说是真,梅谨言派杀手在路上截杀秦晚棠,那他这酒里说不定下了毒。

他虽然平日里也不敢忤逆梅谨言的意思,但为了秦晚棠眼下只能硬着头皮道,“内相,皇姐入宴之前便说今日劳累,不饮酒了。”

“本座这酒不烈,喝一杯暖暖身子,不碍事。”梅谨言扫了秦衍一眼,笑意淡淡,眸光中却带着几分警告,随后目光转回秦晚棠身上,轻声问道——

“殿下是不想喝,不能喝,还是……不敢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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