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长夜未明

堂上死寂如水。

众人屏声敛息,只盼着梅谨言的目光紧锁着秦晚棠,别看见他们这些“无关人等”。

梅谨言那一句“喝一杯暖暖身子”,听着似是礼数周全,实则字字暗藏锋芒。

众人都明白,这分明是梅谨言给秦晚棠的下马威。

今日若是这位镇国长公主落了下风,那纵然她手握兵权,也难挡梅谨言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若是再被他设法夺去虎符,那她这趟回京,便更是自投罗网。

众人噤若寒蝉,却都在心中暗自期盼——这位有“杀神”之名的长公主可别是个绣花枕头。

秦晚棠沉默片刻,缓缓起身,目光平静,却寒光暗藏,“梅公公既然说喝一杯无碍,那本宫自不会推辞。”

她语气淡然,却透着千钧气势,随即眉眼微挑,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不过,听闻父皇病后,梅公公殚精竭虑、劳苦功高,刚刚又为本宫擒下刺客,立下大功,那这杯理应本宫敬你才是。”

这话一出,堂中众人皆是心中一凛。

这称呼——“梅公公”,字字如锋刃藏鞘,果然是没打算忍气吞声。

秦晚棠说完便伸手去接酒杯,只是刚接过酒杯,就被梅谨言扣住了手腕,那力道不重,却冰凉如蛇,冷意似顺着肌肤蔓延。

她手一抖,酒杯微晃,满杯的酒就洒了些出来。

梅谨言盯着她,“殿下握得住三四十斤的银枪,怎么端不稳二两酒?”

明明是他先扣住她手腕才导致她手抖洒了酒,结果他这话一出,又偏像是她拿不稳酒杯而他好心扶了她一把。

不待秦晚棠说什么,他就已经收回了手,唇边挂着一丝恭敬的微笑,“殿下平定边疆,救百姓于水火,安社稷于倒悬,是大秦的功臣,臣之微劳,不足挂齿,这杯酒还是臣敬殿下。”

说完梅谨言便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秦晚棠盯着他看了片刻,眸光幽深,也抬手饮尽杯中酒。

梅谨言收回玉杯放在托盘上,“那臣就不打扰殿下的雅兴了。”他说完便转身往外走,行至一半,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秦晚棠,“殿下今日早些休息,明日臣在宫中静候殿下。”

梅谨言走了半晌,堂上的众臣才如梦初醒。

孙御史汗流浃背,瘫坐在椅中喃喃地道,“我命休矣。”

自梅谨言出现,秦征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引起他的注意,等这会确认他离开了,才开口提醒,“阿棠,明日宫中摆明了是鸿门宴,你……”

听着秦征说了话,也有人回过神来,“这阉人胆子也太大了,众目睽睽就对长公主动手,分明是没把长公主放在眼里。”

“阉人轻浮,这简直是**裸的挑衅!”

秦衍也在旁边劝,“皇姐,咱们玉石不与烂瓦碰,没必要跟他一个阉人一般见识。”

秦晚棠垂眸,梅谨言扣她手腕,是在诊脉。

他清楚的知道她这一路上解决了多少个北胡死士,也知道最后几个北胡死士会在驿站中动手,并且抢先下手,那大概也知她在回来的路上受了伤,只是不知她伤势如何。

他在探她伤势。

为明日宫中的事做准备么?

秦晚棠扫过堂上横陈的尸体,最后目光落在桌上未动几筷的佳肴上,“今日这菜色倒是可口,可惜糟蹋了。本宫乏了,诸位便早些回家吧。”说完便迈步往外走。

秦衍追了几步,“皇姐,那我送你去厢房。”

秦晚棠的脚步微顿,只是说,“不用了,你回宫后转告母后,我明日见过父皇,就去给她请安。”

一直等在殿外的长安赶紧跟上。

驿站的后院便是厢房,折腾了这一会,天已经彻底黑了。

月色如洗,夜风微凉。

走了一段,见周围无人,长安才低声道,“梅公公的人应该是早就禽下了那三个死士,属下在堂外时粗略看过,死士身上都有刑罚的痕迹,估摸着是被严刑逼供过。”

秦晚棠轻轻点头,“早就听闻梅谨言的手段非常,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长安犹豫了片刻,又道,“公主没必要怕他。”

秦晚棠轻笑,“自然不怕。”

“那公主为何……”长安拧起眉,脸上不解,若是秦晚棠不愿,梅谨言自是不能近身半步。

秦晚棠驻足,抬头看了看满天繁星,良久方道,“你一直在军中,不了解朝堂,也不了解宫廷。朝中党派纷争,各执一词,互相攻讦,道听途说的事,未必就是真的。父皇生病月余,这朝堂却没出任何乱子,你可知为什么?”

长安默默摇头。

秦晚棠也知他不懂,继续道,“是因为有人在压着局势。”

这下长安大概明白了,“是梅公公?”

秦晚棠轻轻点头,“若是内忧再起,那我们在边关就要腹背受敌。”

“可现在却有人想要借我手中的兵权打压梅公公,若我应了,便中了别人的计。”

“长安,只要朝堂稳定,其余的事便与我们无关,见过父皇,早些处理好京中的事,我们还要尽快赶回平凉。”

她说着摸了摸腰间的虎符——留得越久,惦记它的人就越多。

说完她重新迈步,但却不是朝着厢房的方向。

“公主,厢房在这边。”长安赶紧提醒。

“你去休息吧,这漫漫长夜,不喝点酒怎么睡得着?”秦晚棠抬手摆了摆。

“可是公主,你身上有伤……”长安脸上露出几丝担忧。

秦晚棠没再回应,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长风驿并不算大,秦衍他们都回了城,只余空院冷灯,清净得很,酒窖也很好找。

秦晚棠站在酒架前,目光在酒坛子上掠过,正挑着酒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响声,她抽出腰间软剑,回身迅速的出手。

萧珩手里抱着酒坛子,虽然避过了要害,可剑身还是把他的衣襟划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他放在怀里的烧鸡也掉在了地上。

他垂眼看着胸口被划破的衣襟,脸上带着几分心疼,“长公主,我好心来给你送酒,你又划破我一件衣服。”

看清来人,秦晚棠也就收起了软剑,“若不是你躲得快,划破的可就不只是你的衣服了。”

萧珩“嘿嘿”笑了几声,“这长风驿里没什么好酒,公主,你尝尝我带的这酒。”

秦晚棠扫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要喝酒?”

“因为我爹每次回家也都找酒喝。”萧珩找了处平地,把酒坛子放下来,又把油纸包着的烧鸡捡起来,“我爹说平凉城冷,冬天更冷,单靠棉衣过不了冬,必须得喝酒,喝着喝着就习惯了,每天不喝点酒,都睡不着。”

秦晚棠倒是不挑酒的,听萧珩这么说,便走过去拿起一坛他带过来的酒,在旁边倚着墙坐了下来。

掀开酒坛的盖子,酒香扑面而来,她仰头喝了一大口。

这酒是好酒,入口绵柔,不像是军中的烧刀子,辣的人能流出泪来。

她未去边关之前,在宫中的时候极少饮酒,就算遇上宫宴,最多只是小抿一口,而且供宫中女子所饮的酒,大多都是果酒。

她刚到平凉的那会,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平凉的秋可比盛京冷多了,尤其是入夜之后,比之盛京的冬天也不为过。

军中没有宫中的暖榻,没有银屑炭,甚至有些将士都没有过冬的棉衣。

她裹着军中派发的棉衣,坐在火堆旁,思考该如何带着将士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萧璟迎着火光而来,他说公主亲征,已经极大的鼓舞士气,望她保重身体,退回城中。

那时他还不信她来是与他们同生共死的。

那天是她第一次喝到军中的酒。

那会她的酒量还不好,没喝上几口就醉了。

可那天的酒,是她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酒。

萧珩也坐了下来,打开酒坛,却没有喝,犹豫了半晌,才低声问,“公主,我爹他近来好么?前些年,我爹和我阿兄有时还能回家,后来战事吃紧,他们许久都没回来过了。自去年我阿兄战亡后,我爹连书信都少了。”

听到萧珩提起萧璟,秦晚棠瞳孔微缩了下,又猛地喝了一口酒,才开口,“定远侯尚好。”

顿了顿,萧珩的声音又低了低,“公主,我阿兄他……”

“你阿兄他是大秦最好的将军。”秦晚棠敛眸,声音极轻,心里默念剩下未出口的半句——本也该是大秦最好的驸马。

萧珩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只是低声道,“我娘也这样说。”

顿了顿,他怕一直说自己的家人秦晚棠怕是会烦,便转口道,“公主,酒不能这样喝,你吃些东西。”他说着把烧鸡往她那边推了推。

但转念又想起什么,从袖口翻出一个帕子,用帕子垫着撕下来一个鸡腿递过去,“忘了拿筷子,这帕子是新的,干净的。”

秦晚棠接了过来。

今日的接风宴她没吃几口,这会确实是饿了。

萧珩本以为她到底是公主,吃东西也总该慢条斯理,哪知道也没见她吃几口,一个鸡腿就已经吃完了。

他只好把整只鸡都往她前面递了递,“这烧鸡是我特意去买的,是盛京城最吃的烧鸡,可惜现在凉了,趁热吃更好吃,公主你要是喜欢,改日我带你去吃。”

秦晚棠没说话,吃了半只鸡之后才开口,“我们闲暇时偶尔会去打猎,猎到的猎物就在军中分食。军中有个伙夫,做菜味道一般,但是烤肉的手艺非常好。”

“跟你这烧鸡比起来,也不相上下。大家说,等将来得胜回朝,他可以开一家小饭馆,烤肉就是招牌菜。到时大家肯定都给他捧场。”

“是么?”萧珩闻言赶紧道,“那等他将来开了小饭馆,我也一定要去尝尝。”

“可惜不会有那个小饭馆了。”秦晚棠重新靠在墙壁上,看着地上的油灯,“前年北胡的细作潜入营中,放火烧我们的粮草,那个伙夫为了救火,死了。后来我们再打猎,烤肉的时候也会有人提起他,开始时惋惜,后来就开玩笑说,他烤了那么多肉,最后把自己给烤了。”

“啊!”萧珩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晚棠轻笑一声,“打仗就是会死人,可能是别人,也可能是自己,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苦中作乐罢了。”她说着又举起酒坛,才发现酒坛已经空了,往事下酒,醉意却不上心头,她又重新拿起一坛酒。

只是刚喝了一口,酒窖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撞开。

秦晚棠眯眼朝入口看去。

一个满身血污的人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没跑几步就跌倒在地上。

秦晚棠丢下酒坛猛地起身。

萧珩见状先是一愣,随后也立刻站起来,挡在秦晚棠身前,“什么人?”

那人伏在地上,蓬头垢面,辨别不清面容,他抬手伸向秦晚棠的方向,那手掌上鲜血淋漓,只剩下两根手指,“长公主明日千万不要入宫,皇上月余之前就已经驾崩归天了,如今养心殿龙榻之上躺着的根本不是……”

他话未说完,一口黑血喷出来,人霎时间就断了气!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