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本应要去药馆的梦知秋托人请了假,劝雪允跟他回家。
看着梦知秋面容清癯,风尘仆仆又疲惫难堪的样子,雪允心一软,便跟他回家了。
她什么也没跟梦知秋说。梦知秋也只是问了一次,没有得到答案便就不问了,只是心事重重。
回去没几天后他们便搬到离医馆近一些的老宅住着。
本来梦知秋是为了照顾老太太才住在那边,其姐姐并未嫁出去而是招的入赘女婿,未分家,所以都住在一起。
实际来说,伊贾村只有这么大的地方,若非生有两对或是以上都男儿,考虑到要各自成家立业会分家,一般都不会分家。
这次他们搬出去住,不知谁说是因为她和夫家不合。
村子里闲言碎语,她便更不喜出门与人交道。
半年后有了身孕,生下梦菁后,只有梦知秋最高兴,夫家长辈不甚满意,因是个女娃。
说真的,雪允不喜欢梦知秋,只因为她对自己好,无微不至,所以在一起。梦知秋大概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去计较什么。但有了这个女儿他们之间的关系仿佛发生了一定的转变。
原本有些生硬的联系渐渐融合,一个家也越来越完整,越来越融洽。
一年后雪允再次有了身孕,原本渐入正轨的一个家却也是在这年走向破灭。
她到河边洗衣时掉入河中,险些丢了性命,当时还有她小姑子在场,叫人救她起来,却因此流产。她心力交瘁,身体失血过多,拣回一条命后却极度虚弱。
梦知秋为了她常去深山中采集具天地精气的晨露和新鲜药食的食材给她服用,有一次回到家中却在院子里不幸被毒蛇咬伤毙命。正在如此艰难之际,她的小姑子和姑丈却将她告上衙门,说是她命人放蛇咬死她的丈夫。
证据在于:其一梦知秋是医师,素有在房子周围布下药草驱除蛇虫的习惯,家中不可能有毒蛇侵入。其二她们夫妻不合,又因为梦知秋照顾不周,害得她跌入水中痛失孩子,感情完全破裂。想到自己年纪尚轻,便谋杀亲夫,夺得财产另嫁他人。
这事连老太太也不愿帮她说一句话,任由官差将她带走关押起来审问。
雪允感到悲痛欲绝,心灰意冷。这上天对她如此不公,给了她这样微弱的一点幸福,却只是为了无情地夺走而让她摔进泥地里,头破血流,无人问津。
她感到一生无望,这世上唯一关心她的人已走,剩下所有人都只是要看她笑话,巴不得她过得痛苦折磨,想到自己不到两岁的女儿更觉万念俱灰,甚至觉得让女儿跟她一起去死也比活着更好。
这个牢狱如此阴冷黑暗,却比不得人生的凄凉惨淡。人活着都是痛苦的,尤其是她唐雪允,一生中可以念及一丁点的好日子,只是为了衬托出其余时候更加悲哀而已。
“感到痛苦了吗?”不知从哪里出现的声音,雪允躺在稻草上骤然睁开眼,坐起身来时便见得自己面前站着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男子。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有英姿焕发之态,气宇轩昂之风。站在这破败简陋的牢房中仿佛是一道璀璨夺目的明珠,叫人望尘莫及,也如散发出金属质感光芒的神兵利器,叫人望而生畏。
他的容貌仿佛是一笔笔精心雕刻出来,深邃美丽,不着敷粉,却恍若摘星为眼,嵽嵲作鼻,口若仰月。
“你是……”
“唐雪允,你想知道自己为何沦落如此境地吗?”男子徐徐开口,问她。
“为,为何?”
雪允望着他,不觉有些失神。
“自己看。”男子手一挥,面前忽地凭空出现一个画面,一开始将她吓一跳,知晓他果真不是凡人;随后画面的内容却让她看得出神,甚至都后面脸色发白,双唇紧咬,怒目瞪视,双拳紧握。
画面其一是她在河中洗衣服,但里面的女人却是她的小姑子。她将棒槌扔到水里,又将衣服扔到更远的地方,然后后退几步喊道:“诶,嫂子,你帮我捡捡衣服,快点,你近些。”当时她并未多想,便下水跑过去捡衣服。也就是那个位置,她当时是踩到石头,然后踢到不知什么东西才一下子扑进深一点的水里,溺水后被救起,却也导致流产。
画面二是她家的院子里,一个男子鬼鬼祟祟地提着麻布袋进来,然后将一条花斑毒蛇放入药草丛中,拔腿便逃离此地。后来也就是梦知秋在照顾草药时,忽然出现的毒蛇将他咬伤,他连忙抓了蛇装进袋子里封好,做完这些便已倒地不起,很快就毙命。
只一息尚存,几近无意识时口里还唤着雪允的名字。
雪允泪如泉涌,泣不成声,眼眶发红,心中恨意顿起,直想要杀人。
她喊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梦知秋的老太太说自己年事已高,等你生了儿子便分家,你的嫂子为此要你流产。至于那个男子,很大一部分是为了财产,不过也因为贪图你的美色。”
难怪!难怪她要被抓时,他还不要老脸地偷偷跟自己说:“要是你肯乖乖顺从与我,我就让你免受牢狱之苦。”这种恶心之徒,连茅厕蠕动的蛆都不如,看一眼都作呕,她自是没答应,反而还受了一顿侮辱,说她从此以后就是没人要的寡妇,没有男子撑腰,最后还不是落到人尽可夫的地步,简直不识抬举。她当时啐了一口水,说:我就是死,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狠狠被扇了两个耳光后,她要跟他拼命,却被后面来的官兵给带走。
“这个女人疯了,杀自己老公,还想要杀自己的姑丈,简直是疯子,快抓走。”他捂着被抓伤的手喊道。
这个村子谁不知那个男子好色如命,可是偏偏没有人会同情她,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简直可笑。这些人倒只会看笑话说闲话,遭殃之后叫得却比谁都惨。
“我要杀了他们。”雪允面露凶相,恶狠狠道。
“就是这种情绪,唐雪允,你若是愿与我订下契约,我可以帮你摆脱现在的困境,并且帮你报仇。”
“契约?”
“对,你献出你的一切给我,包括生命,我帮你报仇,哪怕杀尽整个村子的人。”
“好。”唐雪允一口应下,“我一无所有,什么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为我报仇。杀了他们!”
“可以,那就剜下你的一块心头肉给我。”一把刀扔在雪允面前,她颤颤巍巍拿起刀来,犹豫片刻后才终于下定决心,刀刺入心口,旋转,切下一块肉。
这样的动作疼得她整个身子倒在地上抖动不已。她咬着牙颤抖着捧着自己的肉递过去,男子手一挥,她手中的肉便消失不见,连手上的血也没有,低头看,伤口正在慢慢愈合,疼痛感消失。
“这……”
“你想要他们怎么死?”
……
第二天,村子河里出现两具尸体,是一个四岁的女孩一个三岁的男孩,被证实是梦家女儿梦识韵的一儿一女。得知此消息,到河边看到自己的已经断气的孩子,梦识韵崩溃,倒地大哭,昏厥过去。
当孩子的尸首领回家后,老太太悲痛不已,当场气绝身亡。
是夜里,不知从哪里跑来一条巨蟒,当着梦识韵的面,从脚部开始一点一点地吞下她的丈夫,直到吞咽到头部时,她丈夫七窍流血,面部涨红还未断气,直到全部没入腹中。
当时梦识韵惊吓过度昏了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有些癫狂。到处说:“我贪图小利,我有罪,我杀人了,我有罪。”如此整整持续一年才渐渐好过来。
没过两天,雪允便被娘家人领回去了。
但一切并没有结束。
回到娘家的雪允带着自己一岁多的女儿,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死了,那个男子会取走自己的性命,有时生无可恋,有时却又胆颤心惊。
正月许青岩和姐姐回家省亲,带着四岁的女儿,总是带许多东西回来,就连过中秋端午也是托人带各种好东西给家里。她的娘亲不时会感叹:“青岩这个女婿真是心善体贴。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忻兰可一点儿没忘娘家。”
听到这个,雪允总是感到一阵难以自持地恨意涌上心来,那被剜去肉的地方甚至也会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满是脏污的过去。
她不是非要青岩不可,她也曾想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可命运待她就是如此地不公,要夺走她一切的幸福。
村中有人来说媒,雪允不答应,她娘亲却劝她:“女人总是要有个家的,何况你还有个一岁多的女儿,我要是不在世了,你一个人拖着孩子多难,要怎么过?”
“我一个人照样过得好,不需要男人。”雪允听到这样的劝慰,只想告诉她:你就算现在去死,我一个人过得也不差。
要说起来她这个娘亲从小到大都偏爱自己姐姐,因为她从小有病,只有父亲十分怜爱自己。
娘亲一直以来看重名声名节得很,什么苦什么委屈都让自己家里吃,对外却表现得多么识大度多么知礼节。
自己的女儿嫁出去过得幸福就夸女婿好,过得不如意就让忍一忍,认命吧。
如果父亲在,就是自己身上患病,他至少也会告诉许家,让许家自己做决定。因为这本来就是属于她的姻缘,凭什么要拱手相让。
可惜她醒悟得也太晚了些。
她的娘亲不停地想要将她再嫁出去,可这个村子的男子,都因她的过去而轻贱她,觉得她有人要就是福气。
凭什么?
后来她姐姐回来,说是在京中有户人家,和许大人是故交,就是年龄大了些,快四十了,但嫁过去还是正室,家中两儿一女,也是有个一官半职,家风甚好。
当时雪允只笑了笑,说:“做青岩的妾室我愿意,别的不可能。”
她只是说的赌气话,忻兰听后却义正词严地告诉她:“青岩说过此生不会纳妾,只有一个妻子。”
“对啊,这么好的男子,姐姐倒睡着也会笑醒吧。”雪允冷嘲热讽一番。
“妹妹,你还是放不下吗?……这些事由不得我们做主,都是命运安排。”
雪允当即便火上心头,冷声问:“如果你是我这般的命运,你还会认命吗?”
忻兰点点头。雪允却一拍桌子站起来:“那是因为你过得好,过得幸福!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的处境和想法。我告诉你,唐忻兰,我偏不认命。”说完后摔门而去。
跑到山坡上,雪允悲愤交加,却无以发泄。
她忽然想到自己当初若不是和姐姐喝酒,也不至于发病。知道自己患有风疾不能喝酒,姐姐却还要主动找她以庆祝的名义来喝。
这一切难不成是她的阴谋?
“你能这样想倒不是没有道理。”忽然出现一道男子的声音。
雪允侧头便见着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站在自己身旁,正是那日在牢中所见之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男子声线便冷淡,随后道:“你不认命,但你可有本事和天斗?”
雪允哼了一声,道:“我没本事,那你有?”
见男子不回话,雪允又道:“你们都做不到,我们区区凡人能做到什么?”
男子不回话,转而说:“既然你不喜欢这些人,不如就让他们死好了。”
“什么?”
“三月后的十五月圆前,你要让你姐姐回娘家来,到时候你自会知道。”
“你想做什么?你不是要我的命吗?”
“我无心杀你们任何一人,但走上这条路必要有所牺牲。反正你也觉得是你姐姐抢了你原本的幸福,怎样也无所谓了。何况你与我已经签下契约,不可反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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