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游俞的身体紧紧贴着林鹿的背部,将她整个人挡得严严实实,不敢露出一点缝隙。

左肩胛处隐隐传来刺痛,他感觉整个肩背似乎都在往外渗出黏稠的液体,像汗水,又不太像。

游俞用手摸了摸,微微撇过头,余光瞟见一抹红。

但他却装作没事人一样,将手背在身后,偷偷往衣摆上用力地擦去手心的痕迹。

“小、小俞,我……跑不动了”,林鹿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在他胸前震响,“这样,我先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你到时候搬了救兵再来找我,好不好”。

游俞垂眸瞥了她一眼,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不行!”

林鹿这才攥着游俞的衣摆,坦白道:“我刚才从墙上摔下来后,好像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

游俞慌乱地低头,看到林鹿右脚的白色帆布鞋透出鲜红的血迹,“你受伤了?!”

“我现在右脚已经完全使不上力了,你先跑吧,小俞!”林鹿推了推游俞的胳膊,她知道自己目前的状况就如同亡命徒手里一个沉重的包袱,她不想拖累他。

她的话音未落,突然感觉身子一下腾空了。

恍惚之间,她闭上眼下意识搂住身边的物体,温热而柔软。

一睁眼,游俞的脸近在咫尺,他严肃而倔强地说:“要走一起走,我不可能丢下你的”。

林鹿揽着游俞的脖子,回过神来后,惊呼道:“快放我下来,你这样我们都跑不了了!”但是她不敢强行挣扎,生怕自己稍微动弹一下都会加重游俞的负担。

游俞没有再看她,仍直视前方奔跑着,枯焦的甘蔗叶接续不断地从他脸上划过,留下微微泛红的印迹。

林鹿赶紧伸出一只手,扒开那些挡路的茎叶。

游俞微不可察地说了一句,“即使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不过林鹿并没有听清他说的话,高度紧张之下,一切声音都被扭曲到变形,她的耳朵已经开始神经性耳鸣了。

“小俞,你这样抱着很吃力的,你放我下来吧”,看着游俞青劲爆起的脖颈,和执拗地抿成一条线的薄唇,林鹿意识到,她再说这样的话,小俞可能要生她的气了。

林鹿叹了口气,“那你背我可以吗?背着省力一些”。

游俞身体有短瞬的僵硬,感官回笼,他才发觉肩胛已经完全麻木了,“不、不行,我不累,你很轻”。他不敢背小鹿,他怕她看到自己背上的血迹后会更加说着丧气话,将他往外推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林鹿还是第一次见到游俞这么强势的一面。

她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将脸颊紧贴在游俞肩窝处,听着头顶的粗气,一股暖流缓缓涌上心尖。

-

也不知在荒废的蔗林里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了哪里。

只感觉身后豺狼虎豹的驰逐和穷追不舍的流弹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耳边只剩下蔗叶在风中婆娑起舞的簌簌声,仿佛也在为他们的死里逃生而欢呼。

游俞抱着林鹿在一座残破萧索的吊脚楼附近停下脚步。

吊脚楼看起来已经荒置很长一段时间了,四周杂草丛生,散发着潮湿的朽木味,全然感受不到一丝生机,似乎连苍蝇、蚊虫都未曾到访过。

林鹿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她按着游俞的肩膀,顺势单脚从他怀中跳下来,“小俞,辛苦你了!”

短暂重压下,游俞的面色更惨白了一分,席卷而来的剧痛也愣是没让他吭出一声。

林鹿对他细微的异样毫无察觉,单手搂了一下游俞精瘦的腰,还有心思开起了玩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后一定会当牛做马报答你的!”

游俞按了按有些发昏的头,扯出一个温和的笑,顺着她的话说,“好”。

林鹿靠着吊脚楼粗壮的木梁缓缓坐下,她脱了右脚的鞋袜,一颗钉子已经穿透进她的脚心。

游俞看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只觉得自己心口似乎也被剜了一刀。

“小俞,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游俞跪坐在林鹿对面,将她血流不止的脚轻轻放置在自己双腿之间,颤抖着手试图用衣摆将血迹擦干净。

林鹿的脚趾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此刻她也顾不上羞涩了,“可以帮我把钉子拔出来吗?我自己有点……使不上力”。

游俞苍白的嘴唇轻颤着,几秒后,沙哑地说:“可能会很疼,小鹿你抓着我的手臂”。

*

“废物!废物!废物!”

麦穗正在气头上,看也不看马东的来电,直接就点了拒接。

她愤怒地将桌面上的瓶瓶罐罐砸在地上,指着魁梧的安保队长继续骂道:“这都过去多久了!为什么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女士,我已经派出我们安保公司一个队的人马了,那片蔗林有上十个足球场那么大,而且已经荒废很久了,无人管理,要想从里面找到还不足甘蔗高的人,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

麦穗才不管什么解释,她一边给爸爸打电话,一边对安保队长怒斥道:“你们什么破公司?只有一个安保队吗?我是没有钱吗?”

她把一张黑卡重重摔在桌上,“全部给我去找,你告诉他们!谁先找到谁就有五百万暹铢的额外奖励!”

-

临近傍晚,金灿灿的落日拂照着青黄相间的蔗林。无风时,蔗林一片死寂,越安静,越显得危机四伏,好像一切生灵迷失其中后都将会被蔗林悄无声息地掩埋。

占叻站在山坡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脚下茫茫无际的蔗林。

起风了。

看似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蔗林,还是在这一瞬间被风抓住了漏洞。飓风呼啸着从忽隐忽现的缝隙中长驱直入、立达腹地。

占叻眯了眯眼,眼眸中骤然迸发出如雄鹰发现猎物时的暗光。

*

林鹿伸长脖子,长舒一口气。

她抬起手肘,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瞥了眼游俞煞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调侃道:“是我被拔钉子,你的脸色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疼”。

游俞抿着唇,用衬衫将林鹿的右脚包得严严实实。

林鹿笑着抬起裹得像粽子一样的脚,踩在地上甚至比鞋底还厚实,“你带了几件衬衫?怎么感觉都被用来帮我止血了”。

“就这两件”,游俞忍不住别过头咳嗽两声,声音虚弱得几乎微不可闻。

林鹿这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小俞,你怎么了?”

游俞摇了摇头,从发现小鹿受伤开始到现在,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舒缓下来了,他正要靠到林鹿身边休息一下。

刚挪动身子,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袭来,游俞一个踉跄直直扑进林鹿怀里。

刺眼的红占据了全部视线,林鹿浑身开始微微颤栗起来,“你、你背上红色的是什么?”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游俞的肩胛,那里仍在向外渗着湿热的带着铁锈腥味的液体。

如当头一棒,林鹿尖细的声音都变调了,“你受伤了?!”

她下意识按住往外冒个不停的鲜血,听到游俞低低的闷哼,她又吓得赶紧松开手,就这一瞬间,手心已沾满了血。

“可能是……刚开始逃跑的时候中了流弹”,游俞枕在她的肩膀上,他不想冒犯小鹿,可是现在,他真的已经没有力气支起身来。

游俞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处,酥酥麻麻的触感让林鹿浑身一震。

也就是说,小俞抱着自己的时候,他已经中弹了!他竟然一声不吭地负重前行了这么久!难怪他不愿背她,是怕她发现了他后背的伤?而她,竟然毫无察觉!

止血……先止血……

林鹿慌乱地摸着身上可以用来包扎止血的东西,竟然发现两人唯一多余的衣物已经被包在了自己脚上。

游俞似乎看出了林鹿的想法,拦住她想要解开衬衫的手,“不可以拆开”。

“没有、没有东西可以止血了……怎么办怎么办……”林鹿急得声音哽咽,突然,在裤子内设的暗袋里摸到了一把袖珍军刀。这是她用来防身的秘密武器。

她抽开刀鞘,一道寒光闪过。

林鹿二话不说割破自己的长裤,幸好,幸好是棉的。直到两个裤腿都撕到齐大腿了,她才停下来。

游俞已经昏睡过去,微弱的呼吸让林鹿心神一滞。

她将游俞被血染透的T恤扒开,弹孔周围的一圈皮肤已经溃烂乌黑,还有血块结痂后又撕裂的疮口,隐隐可以看到子弹底缘泛着凌厉的银光。

林鹿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她撩起衣角将伤口处的血渍擦干净,然后用割下来的长布条将伤口连同着整个肩胛骨一块都包扎起来。做完这一切,她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观察了几秒,游俞伤口处已经渐渐不再大范围往外冒血了,林鹿才敢放声大哭起来。

但她也不敢乱动,她只能轻轻搂着看起来毫无生机的游俞,用柔软的脸颊反复蹭着他的脖颈和苍白的脸庞,哽咽着说,“小俞!小俞……别睡了好不好,你跟我说说话啊,求求你了……”

豆大的泪珠砸在游俞的肩窝,也许是泪水过于冰凉、刺骨,也许是林鹿的哭声太大了。

游俞涣散的意识有了短暂回笼,“小鹿,不要哭,我、我没事的……”

仅仅一句话都显得那么吃力,他还妄图抬起手帮林鹿擦拭泪水。

林鹿握紧他微微抬起的手,止不住地自责,“都怪我……都怪我!我要是不去爬墙拍枪击案就好了,明明可以在那个时候就走掉的,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凑那个热闹!为什么连你受伤了都不知道!是我、是我害了你……”

林鹿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话,不禁让游俞轻皱起眉,他捏了捏林鹿的指尖,好似安抚,“不怪你小鹿,你没有错……你是记者,那是你的职责”。

他费力地用头蹭了蹭林鹿的下巴,“不要自责……”

声音越来越微弱,直到完全没了气力,游俞再次昏睡过去。

林鹿愣怔几秒,胡乱抹了一把脸,满脸的泪水瞬间将手上干涸的血迹晕成了淡红色。她将游俞轻轻扶靠到木桩边角里,挪了挪角度,避免挤压到伤口。

“小俞,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看着游俞紧闭的双眼,那双总是会湿漉漉地望向自己的眸子,此时被关在了睫羽之下。

不知道出于什么情感,林鹿俯身在游俞的眼皮上轻吻一下,“等我”。

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跑向远处隆起的田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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