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凝昭看向窗外冒出来的绿芽,思考着什么。
流烟在祝凝昭身旁一边回想一边说道:“抱恙……”
要说祝凝昭的身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虚弱的,是真的无从查起。
这次生病也是突然高烧,老爷心疼小姐,也暗暗思忖可否是上京中那些不怀好心的女眷,所有的医官事无巨细一一检查,得出的结论是只是单纯的伤寒,并无投毒或者其他的迹象。
后来镇国公思虑女儿,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竟然派了御医来给祝凝昭检查,检查的结果同样是只是普通的伤寒,但这伤寒可能伤及脾胃,所以才会如此。
“流烟一直跟随着小姐,抱恙大抵是半个月前,晚上的时候小姐呼吸急促,额头冒冷汗,从那之后就一直病着了。”
“不过,现在没事了,有一位神医来给小姐看了之后小姐就好了,他还说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往后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本以为这样说,小姐会放松一点,没想到小姐的眉蹙得更紧了。
半个月前……
莫琼轩的鸿门宴,确实不简单。
“是吗?”
可流烟所说的神医……
她高烧不退,伤寒难愈,医好她的人不是什么神医,而是她府上不知道哪个院子里的婢子,说是三年前逃荒来到下赤,幸好得祝大人垂怜给了一个差事才不至于饿死,那婢子说她从前发高烧,也是靠着这个土方子给治好的。
“我怎么不记得?”
如今没有了婢子,却来了一个神医……
“那神医可有留下姓名?”
流烟看着祝凝昭狐疑的样子,认真地想了想:“说是姓白,倒是没说名字,治好了人之后就拿着葫芦走了,也没要银子。”
她还来不及琢磨,便有人急匆匆走进来,未见其人先听其声,只听到门外一声声的“老爷”的称呼,祝凝昭的一颗心渐渐开始跳动起来,好像真的再次活过来似的。
流烟的话,不该出现的玉簪,莫名其妙的生病,这一切都让她怀疑是不是真的岁月回溯,时光倒流,可这一声“昭儿”生生将她所有的理智都打破。
不敢相信的,现下成了现实,她一点也不犹豫,掀开被子就跑了出去,还没出门就与门口的人撞了个满怀。
“昭儿!”
“久病初愈,怎么跑出来了?”
祝柏的声音里虽然全是责怪,但目光满是疼爱,眼中老泪浑浊,看着祝凝昭:“爹刚下朝就听到你醒了的消息,连忙赶回家,现在看到你好好的,我这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放下了。”
“我就说我的昭儿身体康健,聪明伶俐,只是一场病……”祝柏还想说些安慰祝凝昭的话,却哽咽住了,他说不出口,也不愿再说下去。
镇国公祝柏膝下一儿一女,皆为已故的祝夫人所出,一是祝凝昭,一是祝凝珏,上京名门望族都是家中姊妹颇多,家丁兴旺,只是祝柏性格耿直,不仅是在朝堂上,在感情上也是一根筋走到头,祝夫人虽亡故早,但到底是镇国公心中不可替代的存在。
可就是这一场病,他的宝贝女儿明明身体健康,却一夜之间卧床不起,连着高烧不退,医官大夫江湖郎中都请遍了,仍是不奏效,把过脉之后都说病入膏肓,药石无灵。
不是恶疾,不是流感,可他的女儿就是这样倒下来,双唇无色,滴水未进。
她渐渐枯槁,呼吸越来越微弱,身子却烫的像是火炉一般,祝柏几乎找了所有能找的大夫,费尽了所有的心思,惊动了圣上,但也无济于事。
甚至祝凝昭的病情连累了好多医官人头落地,只是所有的结论都是祝凝昭活不过这月十五,他称病回家守着祝凝昭,他的心悬在头顶,时间在恐怖的倒数,等到子时,他的昭儿就会再无呼吸。
或庙堂或乡野,无不有一些镇国公府大小姐年纪轻轻就不久将离开人世的传言,他每次听闻都想同他们理论一番,可后来祝凝昭的病情并不见好,连祝柏本人都开始怀疑,他越想,也就越怕,抖得厉害,他可就这么一个女儿……
流烟行了礼:“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流烟从前就听老爷这么说,老爷的话果然是对的!”
祝柏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对,昭儿吉人自有天相。”
所有人都认为祝凝昭会死于这月十五,可巧的就是这月十五亥时,有一个郎中来,自称是神医要给凝昭治病,只服了几贴药便渐渐呼吸不再急促,身上也慢慢不再发热了。
这神医救了祝凝昭一命,他那时就算给这位神医跪下磕几个响头,他毫无怨言。
“神医,可否告诉你的名讳,日后好去报答。”
那人并未转身,只是颇为疲倦地轻声说道:“我本江湖一闲人,你只需记得有个姓白的大夫救过你女儿一命。”
来无影去无踪,但后来再如何祝柏也记不太清楚,只是过了几天,却好像过了几年一样恍惚。
祝柏摸了摸祝凝昭的脑袋,语重心长道:“现下刚痊愈,就该安心养着才是。”
尝尽身陷囹圄之苦,承受百口莫辩之痛,她真的不知道爹爹那段时间是怎么过去的,更不知道爹爹心中是否还念念不忘娘亲,觉得他愧对娘亲,没能照顾自己和弟弟。
她的喉咙堵的厉害,想说什么却感觉像是有铁块卡在喉咙中一样,半响才说:“嗯,爹爹请放心,不过几日昭儿就生龙活虎啦!”
她佯装无事,只是镇国公府的祝凝昭。
镇国公府两边石狮子栩栩如生,向上望去就能看到圣上亲手提名“镇国忠良”四字的匾额,十分气派,下赤爵位都是世袭而传,祝家百年来,一直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家训。
很难想象,辅佐天子的镇国公会死在阴冷潮湿的牢狱中,就算祝家有丹书铁券也无济于事,死在党争和帝王的猜忌中,她替镇国公府不值,替父亲不值,贤君何不配良臣,忠将何不搭圣主,就是这样错了位,所以落得个小人猖狂,自家凋零的下场。
从前的祝凝昭性子倔又要强,从来不懂得峣峣者易折,佼佼者易污的道理,太过的傲气只会伤人而后自伤,太过的贪心又如何将家人留在身边呢?
她可以锋芒毕露,也照样可以韬光养晦。
有些东西,如果不想要了,那么对于她来说,再费尽心思去争取有什么用呢?
“咳咳……”
祝凝昭不由得咳嗽了两声,祝柏心疼极了,他拍了拍祝凝昭的肩:“昭儿,醒了就好,好好休息。”
“爹爹,凝昭没……”
祝凝昭话还没说完,就等到十分洪亮的童声。
“姐!”
她缓缓侧首,只见祝凝珏三步两跨,从门外招着小手就跑了进来。
还没等祝凝昭反应,祝凝珏就给祝凝昭了一个熊抱,像个奶团子。
她摸了摸祝凝珏的头发,笑道:“凝珏,如今可算是个大孩子了,可不能再这样,小心爹爹说没个体统。”
祝柏捋着胡子佯装生气:“你这混小子!都给你说姐姐身体不适,这段时间就在段大人府中习书,怎么自己跑回来了!”
祝凝珏松开手后,哭得不成样子:“姐……他们都说,你要走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说我肯定再也见不到你了……他们坏!”
祝凝珏泪痕明显,倒是看得祝凝昭和祝柏两个人心里不是滋味。
祝柏摸着祝凝珏的小脑袋,哄着:“谁这样说的,谁这样嚼舌根!爹爹去教训他们。”
“莫琼轩附近的刘大娘,卖糖葫芦的小贩,一起玩的二胖,他们都这样说……”
“王哥哥告诉我姐姐一定没事,可是我问他是不是真的,他的眼神都在躲闪,王哥哥拿我当小孩子,可是我不是小孩子,凝珏长大了!”
祝凝昭将祝凝珏搂在怀里:“凝珏就是长大了,所以才不能随随便便哭鼻子,要不然别人可是会笑话我们镇国公府的小少爷,对不对?”
祝柏本来想说成何体统,但看着自家女儿久病初愈的样子,看着自家儿子惨不兮兮的小脸,到底是没有拉下脸来,他拍拍祝凝昭的肩膀:“昭儿,这段时间他很想你。”
祝凝昭生病,他前前后后操碎了心,祝凝珏在府中又难免会找祝凝昭,他正愁着怎么瞒过凝珏,从前的学生段绂看到了他的难处,便主动说要教凝珏习书,这段时间祝柏就将祝凝珏打发给段绂,跟着太子在翰林院习书。
大抵是混小子听了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心里难受。
“爹爹……”
祝柏没再说下去,只是站起来,缓缓走出了房门。
“姐!凝珏这段时间有好好习书,虽然王哥哥总是要拉着我出去玩,但是我一次都没有跟着他出去,王哥哥对我很好,段大人也对我很好,可是我还是想姐姐……”祝凝珏的声音还是有些哽咽,小手拉着祝凝昭,“他们都说姐姐这回命不久矣,我问命不久矣是什么意思……”
“二胖说就是死掉的意思,王哥哥说是再也见不到的意思,买糖葫芦……”
眼看着祝凝珏说着说着又要哭出声来,祝凝昭的心软了一大截,她连忙摸了摸祝凝珏的小脑袋,承诺道:“不会的,凝珏,姐姐会在你身边,你别听他们胡说。”
祝凝珏抬着头,黑葡萄似的眼睛盈着泪花,鼻尖上都带着鼻涕泡,祝凝昭拿了帕子正准备擦祝凝珏的鼻尖,“嗖”的一声,窗户纸被捅破了,在距离祝凝昭床榻不过三寸的地方,有一枚闪着寒光的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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