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四 逐神北行

余长雎的声音穿透人群,回荡在天地间:“此女,实为极恶之妖,罪孽深重,罄竹难书。若以之祭天,恐招致天谴**,殃及无辜。今吾师兄弟二人,受中镇长之托,诛灭此妖,将其镇入无间地狱,届时竹溪必将风雨顺时,五谷丰稔!”

他的言辞激昂,字字铿锵有力。

“让她下地狱!”人群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声,随即如潮水般响起整齐的呼喊。

“呜啊——”许忘邪发出一声悠长而神秘的啸声,如同山林间的野兽,又似远古神灵的呼唤。

他猛地一挥木剑,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许忘邪身形一动,犹如鬼魅般开始围绕祭祀台缓缓舞动,他的动作大开大合,双臂前后摆动间,剑花纷飞,每一步都伴随着铃铛密集而清脆的响声,飘带的翻飞,他就像一位真正的巫觋。

他的步伐稳健而有力,跨步旋转,随着他舞蹈的加快,祭祀台下的干旱的沙土被卷起,整个祭祀台笼罩在一片片迷蒙的黄雾之中,许忘邪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宛如山魈,极其诡秘。

最终,他以一种近乎神圣的姿态,将木剑深深插入黄土之中,那一刻,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妖女当诛,挈魂神君在此,引你步入地狱之门,永世不得超生!此地将重归安宁,百姓再无疾苦!”

台上,余长雎斩断绑住江献的麻绳,将她押至祭台边缘。

许忘邪双手做诀,大喝一声:“地狱之门,挈魂神君诏尔,启!”

地面骤然间裂出一圈洁白无瑕的光圈,向外扩张,带着庄严神秘的气息。

在场的村民目睹此景,无不惊呼连连。

“下地狱!下地狱!”大家高喊着。

江献眼中木然,脑海中浮现出百年前那个相似的场面。

“神北行!神北行!”

夜色深沉而压抑,数百支火把在干旱的旷野上摇曳,如同愤怒的火龙,浩浩荡荡地向前推进,火光映照出一张张坚毅而决绝的脸庞。他们的呼喝声在夜空中回荡,震颤着每一寸土地。

女魃孑然一身,站在火光的最前沿。

她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中显得无比渺小,而声音却带着威严:“我乃天神!尔等凭什么驱赶我!”

然而,换来的只有更加响亮的呼喊和逼近的脚步声。

逐鹿之战后,她几乎失去了所以神力,只剩下那无法控制的的、能蒸干大地的热量。

她无论走到哪里,哪里都将旱及千里。

“神北行!神北行!”

女魃不得不转身,在暗夜下狂奔。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火光;前方,则是无尽未知的黑暗。

为何?为何我天地不容?为何众生弃我?归处是我容身之所?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划过她苍白的脸颊。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她纷飞的长发之上,她不似天神,就像一缕游荡在山间的孤魂。

前方是一处断崖。

人们依旧步步紧逼,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庞,也点燃了女魃心中的仇恨。

她倏地停下脚步,猛地用衣袖拭去泪痕。从腰间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厉声道:“既然要死便一同死,多带几人下去,侍奉本神!”

然而,众人并未退缩,脚步依旧坚定。

这场大旱,已经让他们失去了家园、亲人,甚至是对未来的希望,若女魃不离开,他们知道,还会有更多的人和事物被吞噬在这片荒芜之中。

女魃眼中烈焰升腾,死死锁定前方。

就在她欲扑上前与众人同归于尽之际,一个极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过万古清风,直在她耳畔响起。

“姐姐。”

这熟悉的声音让她动作猛然一顿。

她缓缓转头,视野中却空无一物,“应……应龙?”

“我带你离开这里。”应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交谈着。

女魃摇了摇头:“无论我身处何方,都会是一样的结果,你走吧。”

“那若是……与我同在一处呢?”

话音一落,天空仿佛响应感应其心,细雨绵绵而下,温柔地覆盖了这片干涸的土地,雨丝在空中交织成一片朦胧的纱幕。

正步步紧逼的人们愕然抬头,感受着这不期而至的甘霖落在脸上,脸上洋溢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女魃的目光掠过那些因雨水而欢腾的人们,眼中却是深不见底的哀伤:“你才是真正的神明。”

“在我心中,你才是至高无上的。”

他永远忘不了,在那场大战中,他身陷绝境,是那道身披火红战甲、从天而降的身影,以无可匹敌之姿,拯救了他。女魃不仅是他的战友,更是他心中永恒的光。

女魃闻言,唇角牵起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半晌才低声道:“听闻,天地即将隔绝。你若滞留此间,便再无归途。”

“那又何妨?只要姐姐不弃,我便永驻人间,伴你左右。”

雨势渐疾,水汽氤氲,浑浊了天地。女魃眼中那抹纯粹的悲凉,也渐渐变得复杂。

“跳下来吧,我会接住你。”

女魃闭上眼,纵身从那高耸的断崖一跃而下。疾风掠过耳畔,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之中。

月光如水,清晰映出接住她的那一身青衣,以及那双含笑的眼眸。

雨滴落在身上是凉的,可两人却觉异常温暖。

自此,两人化名为江献、逐炎,云游人间。

百年光阴,倏忽而过。

两人背着行囊行至一处僻静山村,村头一座老旧牌坊上,刻着“九嶷”二字。

远远便见一株巨榕冠盖如云,走近了,看那庞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投下的阴影便几乎笼罩半亩之地。

它无数气根从枝杈间垂落,有的已然深深扎入泥土,化为新的支干,盘根错节,牢牢抓握着地面。

枝叶难免带上了几分经年的枯黄,在微风中发出沙沙声响。枝桠间系着缕缕红绸,在长年的风侵日晒下化为暗淡的灰粉,残破不堪地垂挂着,有些已与枯枝缠绕为一体。

盘结隆起的根脉之间,一座神龛寂然伫立。形制古拙,以厚重青石垒成,缝隙间苔藓斑驳,龛顶原本应是飞檐斗拱的样式,已有小半坍塌,残破的瓦片零落在地。

龛前是石质香炉,炉内积灰板结成了坚硬的、灰白色的块状。

可想而知这巨榕从前香火旺盛,却不知为何,竟衰败至此。

逐炎道:“此地灵气旺盛,不该如此。”他上前几步,抬手拂去神龛上积年的尘网与蛛丝。

恰在此时,前方村道传来一阵喧天的锣鼓之声,夹杂着纷杂的脚步声。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数十村民神情肃穆,簇拥着一位身着玄黑巫袍的巫觋,正朝古树方向行来。

一位看似管事的村民见到神龛前两位陌生面孔,立刻上前盘问:“二位面生得很,不知从何而来,在此何事?”

逐炎拱手淡然道:“我二人途径此地,见此巨榕非凡,故而驻足观赏,惊扰之处还请海涵。”

“既如此,还请二位行个方便,让出地方,本村要在此举行法事。”

江献眉头微蹙,似有不悦,却被逐炎轻轻拉住手腕,带至村民后方。

只有那巫觋和一对婆孙,还留在前方空旷处。

巫觋他伸手抚过古树皲裂的树皮,旋即,猛地将手中一柄青铜古剑插入巨榕的根脉之中,剑柄发出低沉的嗡鸣,盘踞在树冠的乌鸦霎时集体振翅,黑羽纷落如雨。

他褪去外袍,内里还有一件绣满雷纹的赤红巫衣。

他大手在头顶一扬,一个刻画着山鬼狰狞面相、獠牙处点着暗红朱砂的傩面便覆于脸上。

他取出一个硕大的铜铃,开始围着巨树踏着诡异的步伐舞动,口中念念有词。那铜铃分明有铃舌,剧烈摇晃间却始终寂然无声。

天空霎时阴云密布,巫觋于神龛前站定,两只手紧握铜铃,不停摇晃,渐渐将手松开,那铜铃竟然兀自颤动。

“邪魔妖祟,速速现身!”巫觋暴喝一声,猛然抽出插入树根的青铜剑。

就在剑身离地的刹那,那一直无声的铜铃骤然自行摇响,铃声急促。

与此同时,青铜剑带起了一股诡异黑雾,自树根伤口处汹涌而出。

村民何曾见过此等景象,纷纷惊叫着向后退去。

逐炎身前一人慌乱后退时,不慎重重踩在他靴子上。他下意识后退一步,不料身后的江献正看得出神,这一退便恰好撞入她怀中。

逐炎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嘴角忍不住抿起窃笑。

江献白了他一眼,却仍是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两人又稍稍向后退开些许距离。

雾气半空中急速汇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其形似玄龟,首尾及四爪皆是龙形,在树影下飘忽不定,它看着众人,发出一声恐怖的嘶吼,它虽只剩残魂,其狰狞凶戾之态已足以令人胆寒。

江献与逐炎凝视着那龙龟的黑影,脸上的些许轻松瞬间消失。

立于最前方的少女被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死死抱住了身旁的婆婆,厉声哭喊起来。

那婆婆见这怪物显形,便对巫觋嘶声道:“就是它,就是这个怪物欲绝我家后啊!连孩子也不放过!杀了它,快作法杀了它!”

巫觋立刻抽出数道黄符,剑指黑影,厉声呵斥:“孽畜!今日便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且慢!”逐炎的身影已迅疾挡在了那扭曲的黑影与巫觋之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他。

“你是何人!?”巫觋道。

“他是何人?”江献冷笑一声,上前一步,与逐炎并肩而立,目光如电射向那巫觋“我倒想问问你是哪门子巫觋?怎得连上神霸下也不识!”

听闻“霸下”之名,巫觋心下先是一惊,气焰顿时弱了几分。

众人也纷纷言语了起来。

“霸下?好像是听说过……”

“这残魂确实像古书中的霸下。”

“那可是舜帝爷的坐骑啊。”

那婆婆见状,拉着孙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巫觋面前,磕头哭求道:“仙师!管它是神是鬼,它如今就是要害我孙女性命啊!求求您大发慈悲,无论如何先除了它吧!不然就真要绝后了!”

那半空中的龟影忽然剧烈地扭曲起来,猛地朝人群方向冲来,众人吓得惊叫四散。

然而,那黑影却并未攻击他人,而是如一道黑色的疾风,径直笼罩了挡在前方的逐炎,瞬息之间便没入了他的体内!

逐炎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扩大,仿佛失去了意识般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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