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庭院中,剑兰开得正盛,细长的叶片如碧剑出鞘,淡紫色的花瓣上还映着暖阳。
屋内,何昭娣正俯身研墨,空气中弥漫着松烟墨特有的清香,而案头镇纸下压着的几张姿势暧昧的人物草图。
她身后的白墙上,挂着装裱精美的条幅,上书“剑兰斋”三个俊秀的大字。
忽闻廊下传来环佩轻响,抬头时,见穿橙红罗裙的斋主领着个玄衣少年转过竹帘。
日光斜斜掠过少年挺拔的身形,在他宽肩窄腰处勾勒出一道金边。何昭娣执墨的手微微一顿,那张俊朗面孔,竟莫名有几分眼熟。
“眼珠子都要掉进砚台里了,”斋主轻笑道,“这是小林,往后给你做画样子。这位便是我斋里的画师,何姑娘。”
少年局促地作揖,虽站得笔直,双手却有些不自在地微握。
“姐姐又打趣我。”何昭娣颔首回礼,“既是来帮忙的,且随我这边来。”
她引着少年走向窗边的软榻。斋主自去西窗下的书案前理纸蘸墨。
“脱吧。”何昭娣执起青玉笔山上的狼毫,戳了戳下巴。
见小林动作略显迟疑,她又添了句:“无妨,只是作画所需。”
小林背过身去,耳根微红,依言解开了衣带,褪去玄色外衫和中衣,露出线条分明、肌理结实的上身。
当他手指缓缓地移向裤腰时,何昭娣用笔杆轻轻点住手腕:“先这样,其余的稍后再议。”
笔尖凉意惊得他轻颤,却明显松了口气,倒叫何昭娣眼底漾开笑意。
“躺下吧。”何昭娣转身回到桌案前。
回身来时,见小林躺在榻上,背脊挺得僵直,看得何昭娣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般如何入画?你可看过我绘的那些册子?”
小林脸更红了,低声答道:“……看过一些。”
“那便按其中的意态来。”
小林侧身躺倒在软榻上,尝试摆出一个略显柔弱的姿态,侧过脸来时,脸颊已红得如同晚霞,眼神闪烁地望向何昭娣,似在询问是否合格。
何昭娣咬着下唇,忍住更深的笑意,点头赞许:“甚好,看来是提前下过功夫的。”
她不再多言,凝神运笔,开始在宣纸上勾勒线条,室内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以及斋主偶尔翻动书页的声响。
何昭娣专注于笔下渐渐成形的人体轮廓,而小林保持着一个姿势久了,竟在暖阳中泛起了困意,眼皮渐渐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何昭娣搁下笔,满意地端详着完成的作品,抬头却发现小林不知何时已睡着了,胸膛随着呼吸均匀起伏。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俯身轻声唤道:“小林。”
小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何昭娣近在咫尺的笑颜,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面颊。
他先是茫然,随即猛地意识到自己上身未着寸缕,顿时惊醒,“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的衣物挡在胸前。
他这窘迫的模样顿时惹得何昭娣和那边也被动静惊动的斋主放声笑了起来。
小林这才忆起身在何处,慌忙放下衣物,脸颊通红,嗫嚅道:“失、失礼了……方才睡迷糊了,还以为是在家中……”
“无碍的,”何昭娣止住笑,眼中却仍盈满笑意,“我们换个姿势可好?”
小林连忙点头。
何昭娣伸出手,轻轻搭在他光裸的肩头,“你这样,”何昭娣引导着,“跪坐起来,背对着我。”
小林依言背过身去,跪坐在软榻上,感受到身后何昭娣的目光,背脊不由得更挺直了些。
“腰再软些,臀线再抬高些。”何昭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时她的手轻轻扶在他的腰侧,微微向上托了托。
何昭娣回到画案前,铺开第二张纸,端详了片刻,又道:“将脸侧过来一些。”
小林微微侧过头,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颈项。
“好漂亮。”何昭娣忍不住由衷赞叹。
小林将脸更低地侧向阴影里,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不知不觉,日影西斜。
何昭娣终于放下画笔,仔细收拾好画具。她走到斋主的书案前,道:“姐姐,我需得回并封城一趟。”
斋主从书稿中抬起头,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回家?此时回去所为何事?”
何昭娣神色黯淡了些许:“今早收到家书,言说父亲突发重疾,恐……”
斋主眉头蹙起:“你确定还要回去?他们当初是如何待你的,你忘了不成?”
何昭娣唇边泛起一丝苦涩:“他们可以没有慈爱之心,我却不能没有为人子女之义。我……实在放心不下。”
女子凝视她片刻,终是叹了口气:“也罢。路上务必小心,早去早回。”
此时,小林已穿戴整齐,见何昭娣出了门,他下意识跟了上去,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何昭娣脚步微顿,回头时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怎么了?还没画够?”
小林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垂下眼睫,不敢与她对视:“何姑娘,一路顺风。”
何昭娣突然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好好歇着,”她的声音压低,“下次,可要试试更难的姿势了。”
小林浑身一僵,心跳如擂鼓。
何昭娣不再多言,收回手,转身离去,裙裾拂过院门。
小林回过神,进屋与斋主行礼告退。
“这几日斋中无事,你且回去歇息,待何姑娘回来了,我再去唤你。”
小林应下,走出剑兰斋,望着何昭娣离去的方向,那双原本因拘谨的眼眸里,此刻却清晰地映着失落。
——
暮色四合,马车在何宅门前吱呀一声停稳。何昭娣掀开车帘,望着眼前这座熟悉的府邸,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心头莫名地一阵发沉。
仅有一位老嬷嬷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眼神却躲闪着:“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夫人都在里头等着呢。”
踏进门槛,穿过回廊,步入灯火通明的大堂,何昭娣的脚步忽地僵住。
只见父亲与母亲端坐于主位,面色肃穆。下首坐着弟弟何耀祖,妹妹何奂娣,几位叔伯长辈,还有一个经常与何耀祖厮混的锦衣男子,以及一对面容陌生、衣着体面的老夫妇。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
“嬷嬷,这是做什么?”何昭娣压低声音问道。
嬷嬷只是含糊地摇头,一味地将她往厅中拉:“小姐快进去吧,老爷夫人等了许久了。”
何昭娣的目光落在面色红润、毫无病容的父亲身上,心猛地一沉:“阿爹,您骗我?”
何老爷的茶盏重重落在桌上,溅起茶水:“招娣,你年纪不小了,在皇城飘荡数年,成何体统?今日唤你回来,便是要为你定下终身大事!”
何昭娣一人站在堂下,面容阴沉。
“这位周家的公子,家世清白,与耀祖亦是好友,正是良配。”何老爷指着那锦衣男子说道。
何夫人的语气带着几分虚浮:“是啊,女子终归是要有个归宿的。周家父母亲自前来,足见诚意。”
何昭娣胸口起伏,强压着怒意,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父亲脸上:“我的归宿,何时需要靠欺骗和一场陌生人的会面来定夺?”
“姐,你在皇城干的什么营生,也没见你挣下几个钱。光知道自个儿逍遥快活,还不如早点嫁了,安生过日子!”何耀祖翘着腿,斜睨着何昭娣。
何昭娣冷声道:“比某些人终日游手好闲、趋炎附势要好得多。”
父何老爷道:“父母之命,由不得你胡闹,周家这门亲事,这几日便要定下。”
“定下?”何昭娣嗤笑了一声,“从皇城到并封整整三天,我一进门,就站着,像货物一样摆在人前任人品头论足?你们定下了,我何必回来?”
周家公子及其父母的脸色变得十分尴尬。何老爷见状,强压怒火,先打发走了周家人。
待外人一走,何老爷的怒气彻底爆发:“不知廉耻的东西,我何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让你嫁人是为你好,竟敢如此忤逆!”
骂完何昭娣,他又将矛头转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何奂娣:“你莫要学你姐姐!虽眼下让你暂管着家中些许生意,但明年你也到了年纪,好好收心,准备寻个婆家才是正理!”
何奂娣低着头,纤瘦的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是,女儿知道。”
何昭娣转身便要离开这是非之地,何老爷一声令下,几名健壮的家丁立刻堵住了门口,毫不客气地将挣扎斥骂的何昭娣强行架起,关进了她出阁前居住的闺房,门外落了锁。
夜色渐深,闺房内一片死寂。何夫人亲自端来了饭菜,放在桌上,语气柔和:“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身子。你父亲也是一时气急……”
“一时?他可是谋划了许久吧。”何昭娣道。
何夫人尴尬笑笑,锁上门便离开了。
何昭娣吃下了饭菜,刚要上床躺下便觉头晕目眩,四肢乏力,心知不妙。
这是被下药了!
外头传来开锁的声音,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模糊的男子身影蹑手蹑脚地摸了进来,向她靠近。
他将何昭娣横抱起来,扔到床上。
何昭娣心中大骇,用尽力气想呼救,却发现声音微弱不堪。她拼命捶打着与母亲房间相隔的板壁:“阿娘,救我,”
隔壁房间灯亮着,却死一般寂静,无人应答。
“畜生,滚开!”她嘶吼着推开男子,看清了这就是白日那周公子。
她听到门外传来何奂娣焦急的声音:“姐姐?你怎么了……”
“婠婠……”
何奂娣用力推门,拉扯着门锁:“你们放开我,怎么回事?唔……唔!”
她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堵住,只剩下细微的挣扎声,继而外头重归寂静。
何昭娣也没有了力气,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明明在家里,却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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