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房门轻掩,许忘邪端起醒酒汤走到床边。瓷碗温热,汤药氤氲着淡淡药香。
“小邪?”余长雎迷迷糊糊睁开眼,“你怎么来了?”
许忘邪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凉,递到他唇边:“把这个喝了。”
余长雎摇头避开,愣愣看了许忘邪一会,目光从他的眼睛迷蒙地滑到鼻梁、唇角,随后余长雎腼腆一笑,挪到床头开始翻找行囊。
许忘邪静静看着他动作,只见他从包袱里取出一本装帧精致的书册,哗啦一声在许忘邪面前展开。
书页间,两个男子赤|裸相拥,唇齿交|缠的插画赫然映入眼帘。
许忘邪心头猛地一跳,手中的醒酒汤不慎泼洒出去,在书页上晕开水渍。
“你……”他慌忙伸手擦拭,指尖触到纸张时微微发颤,“这书从哪来的?”
“我要喝这样的,”余长雎指着画中交|缠的身影,眼神纯净。
许忘邪耳根通红,怔怔望着眼前人。余长雎却已笑着仰起脸,轻轻闭上眼睛,长睫在烛光下投下细碎阴影。
迟疑片刻,许忘邪含住一口醒酒汤,缓缓俯身。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双唇相触。
汤药沿着两的脖颈滑入衣襟,余长雎喉结滚动,忽然睁开眼,慌乱地看向自己身下,随即像受惊般蹦起来,用被子紧紧裹住全身。
“不对,这样不对。”他在被子里闷声说。
许忘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半分:“怎么了?”
余长雎从被缝中露出半张脸,避开了许忘邪想要安抚的手:“不要这样……你是不一样的。”
许忘邪不解其意,只得将醒酒汤又递过去:“先把药汤喝了。”
“不喝了……”余长雎蜷缩成团,“再也不喝了。”
许忘邪轻叹一声,将汤碗搁在案几上。他取过铜盆中的棉巾,拧干后回到床边。
“长雎。”他轻轻推了推那团被子。
被褥窸窣作响,余长雎慢慢探出脑袋,许忘邪执巾为他擦拭额角。
“不喝了,”许忘邪道,“擦完脸就睡吧。”
“嗯。”余长雎乖巧仰脸,目光始终追随着许忘邪。烛光下可见他脸上沁着细密汗珠,从脸颊到脖颈都泛着的红,比方才醉酒时更盛。
静夜深沉,烛火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素色纱帐上。
许忘邪正为余长雎擦拭脖颈,却听见他轻声呢喃:“小邪,你好漂亮。”声音带着醉后的沙哑,却又无比真诚。
许忘邪手上动作顿了顿,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继续细致地为他拭去汗珠。
“小邪,你怎么长这么大了。”余长雎目光迷离地望着他,“你以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飞到天上了,我们是不是就要分开了?”
“不会的。”
“可是我好害怕……”余长雎抓住他的衣袖,“我怕我老成张婆婆那样了,你还和扶光一样年轻。”
“不怕。她们现在不也很开心吗?”
“如果我有一天再也见不到自己喜欢的人了,怎么办?”
许忘邪一时怔住,不知如何作答。
余长雎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带着依恋:“小邪,不要离开我。”
“好。”
他蜷缩着沉沉睡去,却始终没有松开许忘邪的手。
——
翌日晨光透过窗棂,余长雎在鸟鸣声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衣衫整齐,行囊也收拾得妥帖,只是头脑还有些昏沉,昨夜种种怎么也记不起来。
四人聚在客栈前堂用早膳,简铭咬了一口包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猫儿哥,昨天小鱼哥没尿裤子吧?”
余长雎一口包子噎在喉间,偷偷瞥向许忘邪。若是当真出了这等丑态,他今日便可赴死了。
“没有。”许忘邪神色如常。
“我跟你们讲,我哥醉酒时就会尿裤子,”简铭撇嘴道,“我最讨厌喝醉酒的人了。”
余长雎低下头:“以后不会了,再也不碰酒了。”
一旁的赤华扯住余长雎的衣袖:”不讨厌,赤华不讨厌师父!”
“你当然不讨厌,又不是你伺候。”简铭转头又好奇地问许忘邪,”猫儿哥你说说,小鱼哥喝醉了是什么样?“
许忘邪放下茶盏:“喝完醒酒汤就睡了。”
“没了?”余长雎与简铭异口同声。
许忘邪轻轻颔首。
余长雎暗暗舒了口气。
“那小鱼哥酒品还行。”简铭勉为其难地评价道,又专心对付起眼前的包子来。
离晌午还久,余长雎招来店小二,温声问道:“小二哥,你可知那位何壁鸣公子,还有何家之事?”
谈好赏钱,店小二顿时眉开眼笑,扯过条凳在桌边坐下,压低了声音:“几位客官问对人了!这何家的事,城里谁不知道几分,但要说最清楚的,还得是我们这些日日听客人闲聊的。”
他先给几人斟了茶,这才娓娓道来:“何老爷与夫人年轻时都是采茶工,夫妻俩恩爱非常。后来何夫人有了身孕,听说怀胎时梦见一条碗口粗的大蟒蛇盘在床头,可把夫妻俩高兴坏了。”
“这有什么说法吗?”余长雎不解。
店小二一拍大腿:“哎,看几位都是年轻公子,估计不懂这些。我们这儿的老人都说,孕妇梦见大蟒蛇,那是要生男胎的吉兆!”
“所以何壁鸣就出生了?”简铭迫不及待地追问。
“这倒是没有,”店小二连连摆手,叹了口气,“可惜啊,生下来是个闺女,取名何昭娣。虽说是个女儿,但说来也怪,自打她出生,何家真是时来运转。不到半年就遇到贵人相助,从采茶工一跃成了茶庄老板。”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两年后何夫人又生了个闺女,直到第三胎才终于得了个儿子,就是何壁鸣。对了,他原先可不叫这名儿,叫何耀祖。”
说到这里,店小二的声音压得更低,身子往前倾了倾:“要说这何家变故,还得从一年前说起。”
“那时何昭娣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一日回府省亲,何耀祖竟撺掇周太守的公子,坏了姐姐的清白。第二日姐弟俩在河边争执,不知怎的竟双双落水。”
店小二摇头叹息:“何老爷见状,不顾一切跳进河里相救,最后只救起了何耀祖。何昭娣被捞上来时,已经……没气儿了。”
简铭倒吸一口凉气,赤华也睁大了眼睛。
“自那以后,何耀祖就像变了个人。”店小二继续道,“有一次周公子登门,竟被他打得奄奄一息,至今瘫痪在床。何家赔了巨额银钱,才把他从大牢里捞出来。”
“这还不算完,出来后他越发疯魔,竟在宅院里放火。幸好何夫人日夜看护,发现得及时。没过多久,他就改了名字。”
“何老爷本想让他在府中打理家业,可他竟染上了断袖之癖,日日带着些俊俏公子到府上寻欢作乐,夜夜笙歌。何老爷只好又把他赶到了皇城。”
“更绝的是,没多久何老爷就收到一本本□□淫画,全是何壁鸣亲手所绘,一本比一本不堪入目。何老爷当场就气晕过去,至今卧床不起,他从皇城回来,第一件事竟是卖画?老子都不管了。”
店小二话音刚落,简铭就“砰”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活该,真不是东西!老的小的都不是东西!”
“哎哟这位小公子,”店小二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何耀祖确实混账,可何老爷真是个大善人,白手起家,待人宽厚,谁想到会摊上这么个儿子……”
“好人?”简铭冷笑一声,“两人落水只救儿子?他现在遭报应了吧。”
店小二急得直跺脚:“这、这情有可原啊!他大女儿二十多岁了还不嫁人,分明是等着分家产呢!两个孩子都掉水里,换谁不先救儿子?我是何老爷我也救儿子。”
“那你应该也会和何老爷一样,离死不远了。”简铭毫不客气道。
“你、你这小子!”店小二气得满脸通红,扬起手就要给简铭两个板栗。
一直静坐的余长雎倏然抬手,精准地扣住店小二的手腕。明明没用多大力气,店小二却觉得整条胳膊都麻了,对上余长雎冷冽的目光,顿时气势全无。
“好了,”余长雎将八枚铜钱排在桌上,“你忙去吧。”
店小二数了数铜钱,不满地嘟囔:“怎么少了两个?”
“少吗?”余长雎抬眼看他。
店小二被他看得脊背发凉,又瞥见许忘邪淡漠的侧脸,只得抓起铜钱,悻悻离去。
前往何府的路上,余长雎与许忘邪并肩而行。
“按店小二所说,何壁鸣简直十恶不赦,”余长雎眉头紧锁,“他当真是螣蛇?”
“确是无疑。”
“那……你会帮他吗?”余长雎忍不住问。
许忘邪沉默片刻。
“倘若神祇在人间作恶,你会依旧相助吗?”
“你认为我当如何?”许忘邪反问,目光转向他。
余长雎沉思良久,才缓缓道:“我只知神不会无条件地爱世人,否则恶人何以受惩……但你,我确实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忘邪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何府门墙,轻声道:”先去看看,我们可能还并未了解全貌。”
余长雎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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